《牡丹亭》與淮安
2016/1/29 15:09:01 作者:劉懷玉 閱讀:4068 評論:條
《牡丹亭》全名《牡丹亭還魂記》,故又簡稱《還魂記》,是十六世紀(jì)我國著名戲劇作家湯顯祖(1550—1616)的杰作。湯顯祖與莎士比亞(1564—1616)是一樣的偉大戲劇家,是世界文壇上同時出現(xiàn)的雙星。湯顯祖的劇作中,以《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最為著名,合稱為《臨川四夢》,或稱《玉茗堂四夢》。四夢當(dāng)中又以《牡丹亭》最為上乘,數(shù)百年來一直流傳不歇。
《牡丹亭》的內(nèi)容是寫,南安太守杜寶之女杜麗娘偕侍女春香游園遣悶,夢中和書生柳夢梅相愛,醒后感傷而死。三年后柳至南安養(yǎng)病,發(fā)現(xiàn)麗娘自畫像,深為愛慕,麗娘感愛而復(fù)生,兩人終得結(jié)為夫婦。按情節(jié)而論,是屬于“離魂”“還魂”婚戀型的故事。這種類型的故事在我國古典小說中是常見的!队拿麂洝分械氖吓、馮孝將女,《法苑珠琳》中的李仲文女等,是此等故事的早期作品,后來又有小說《離魂記》、戲劇《倩女離魂》、話本《杜麗娘慕色還魂》等,故事漸趨成熟。然而,在故事的奇幻、內(nèi)容的深刻、藝術(shù)的精湛等方面,都不可與《牡丹亭》同日而語。
湯顯祖對這個習(xí)見的題材,進行了脫胎換骨地改造,使這古老的“離魂”婚戀故事以一個嶄新的面目出現(xiàn)在舞臺上。他將劇情安排成兩條線,一條主線,是寫柳夢梅、杜麗娘的戀愛過程,自首貫穿到尾;另一條副線,是寫宋金戰(zhàn)爭變化,作為故事的時代背景,因而在劇中增添了武場戲。文武場來回切換,增加了戲劇的氣氛。他將很大一部分的場景放在淮安,這是過去的故事中所沒有的,完全是湯顯祖的創(chuàng)造。這在全劇中占了9出:《虜諜》、《牝賊》、《繕備》、《淮警》、《移鎮(zhèn)》、《御淮》、《寇間》、《折寇》、《圍釋》。這9出的副線與主線交替出現(xiàn),互相聯(lián)系,融為整體。他將故事時代設(shè)計在南宋“建炎三十二年五月”(第49出《淮泊》),這是一個杜撰的年代,實際上是嘉定、寶慶年間。其時金兵南侵,杜麗娘的父親南安太守,升任江淮安撫使,鎮(zhèn)守淮揚,后又移鎮(zhèn)淮安,因而劇中也就寫了不少淮安的風(fēng)光。其時暗通金人的地方軍閥李全夫婦盤踞淮安,杜寶的對手就是李全。
李全是個真實人物,《宋史》中有他的傳,占了兩卷的篇幅。據(jù)該傳記載,李全系“濰州北海農(nóng)家子”,“銳頭蜂目,權(quán)譎善下人,以弓馬趫捷,能運鐵槍,時號‘李鐵槍’!逼淦迼蠲钫,也是一個占山為王的草寇,善使一條梨花槍。先是賈似道的父親賈涉守楚州,按朝廷意思接納了李全夫婦等山東游兵散勇,組成所謂“忠義軍”,養(yǎng)虎成患。一次,賈涉出郊“勸農(nóng)”,暮歸,忠義軍居然攔道不讓入城,經(jīng)請楊氏出面,方才放行。賈只好離開淮安而去。寶慶元年(1225),許國至楚州任安撫使,故意慢待李楊二人,李因有異謀,雖生氣而偽作謹(jǐn)慎服從,以圖朝廷軍餉。不久即被李部劉慶福所算,縊死于途。朝廷復(fù)以原楚州副職徐晞稷為淮東制置使守淮。徐與李全本來關(guān)系就很好,史彌遠又令他“屈意撫(李)全”。徐至楚,李全按例下馬拜見,徐隨令止之,以后事事順從李全,竟至以“恩府”稱李全,以“恩堂”稱楊氏。
《牡丹亭》第15出《虜諜》是講金王封李全為溜金王,“限他三年內(nèi)招兵買馬,騷擾淮揚地方!钡19出《牝賊》是寫楊氏,“能使一條梨花槍,萬人無敵,夫妻上陣,大有威風(fēng)”,“漢兒學(xué)得胡兒語,又替胡兒罵漢人”。第31出《繕備》是講杜寶到揚州御敵,第38出《淮警》,是演李全夫婦出動,圍困了淮安城。第42出《移鎮(zhèn)》,杜寶發(fā)兵到淮安。第43出《御淮》,杜寶到淮,其時淮安的情景:
外(即杜):“走乏了,眾軍士,前面何處?”
眾:淮城近了。
外(望介):天呵!“剩得江山一半,又被胡笳吹斷!
眾:秋草舊長營,血風(fēng)腥。
李全已將淮城“圍了七周遭”,杜寶居然也能沖破包圍,進入楚州城中:
老旦:枕淮樓,臨海際。
末:殺氣騰天震地。
丑:聞炮鼓,使人驚,插飛不成。
凈:匣中劍,腰間箭,領(lǐng)取背城一戰(zhàn)。
……
老旦:孤城累卵,方當(dāng)萬死之危;開府弄丸,來赴兩家之難。凡俺官僚,禮當(dāng)拜謝。
外:兵鋒四起,勞苦諸位,皆老夫遲慢之罪,只長揖便了。
第45出《寇間》,杜寶家教杜麗娘的塾師陳最良,因為杜麗娘的墓被掘,趕到淮安來報信,被李全捉住。李全在與陳談話中得知杜夫人叫甄氏,侍女叫春香。便讓人當(dāng)陳面報告甄氏與春香被殺,放陳入城見杜,故意讓杜知其事,以動搖杜之斗志。第46出《折寇》,杜得陳報告杜以后,傷心不已。杜派陳去李全處傳書,勸李成投降。第47出《圍釋》,開頭一曲《出隊子》即云:
一天之下,南北分開兩事家,中間放著個蓼兒洼。
施耐庵《水滸傳》云,梁山泊又名蓼兒洼,楚州南門外也有個蓼兒洼,且兩者極為相似。施先生將它說成是楚州一個極好的去處,把它安排為宋江等梁山主要首領(lǐng)的歸老的地方,并濃墨重彩地描繪了它的綺麗風(fēng)光。想不到湯先生彩筆下也提到了它!這說明在當(dāng)時蓼兒洼極可能是一個真實的地名,明代湯先生可以到實地游覽,因而被寫到此劇中。
再說陳最良奉命到李全營中,遞上杜的書信,杜寶的退敵良策竟是巴結(jié)李全的老婆楊氏。他告訴楊氏,他已為她討得宋朝廷的封號:“討金娘娘”。他想的是,李全怕婆娘,而金人只封李為“溜金王”,楊氏卻無,他以加封楊氏來招徠。杜寶這一招居然有效,李全竟退兵解了圍。然而這個封號卻極為滑稽,請看戲文中:
丑(楊氏):陳秀才,封我討金娘娘,難道要我征討大金家不成?
末(陳):受了誥封后,但是娘娘要金子,都來宋朝取用。因此叫做討金娘娘。
……
丑:依你說,我冠兒上金子,成色要高,我是帶盔兒的娘子。近時人家首飾渾脫,就一個盔兒,要你南朝照樣打造一付與我。
末:都在陳最良身上。
就是這樣的一個安撫使,作出這樣的有辱朝廷的事,朝廷居然認(rèn)為有功,并提升他為平章國事(相當(dāng)于宰相)。這不過是供人取樂的戲文而已,但他的所作所為是有現(xiàn)實根據(jù)的,其最好的模特就是當(dāng)年守楚州的徐晞稷。他不要李按禮節(jié)拜見,為了討好楊氏,竟稱“恩府”、“恩堂”,是戲中淮揚安撫使杜寶的原型。
第49出《淮泊》,是寫柳夢梅來淮安尋杜寶認(rèn)親,你看那淮城風(fēng)光:
一路行來,且喜看見了插天高的淮城,城下一帶清長淮水。那城樓之上,還掛有丈六闊的軍門旗號。大吹大擂,想是日晚掩門了。且尋小店歇宿。
……
前面房子門上有大金字,咱投宿去。(看介)四個字:“漂母之祠”。怎生叫漂母之祠?(看介)原來壁上有題:“昔賢懷一飯,此事已千秋。”是了,乃前朝淮陰侯韓信之恩人也。我想起來,那韓信是個假齊王,尚然有人一飯,俺柳夢梅是個秀才,要杯冷酒不能勾!像這漂母,俺拜他一拜。
這些都是淮安的實景,湯顯祖信手拈來,攝入劇中。最后一出《圓駕》,皇帝敕封杜寶平章,并封其妻甄氏為“淮陰郡夫人”,更加重了劇情與淮安的關(guān)系。
湯顯祖為什么要選擇淮安作戲劇場景的一部分呢?其實很簡單,第一,淮安是運河沿線上的一大都會,是南北交通的一大樞紐,凡大小官員、巨商大賈、文人墨客南北行走,都要從淮安經(jīng)過,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在這里停留觀光,或走親訪友,詩文交往,歷古皆然。湯顯祖當(dāng)然也不會例外,在劇中寫到“枕(鎮(zhèn))淮樓”、“蓼兒洼”、“漂母之祠”等,是他曾經(jīng)游覽過淮安,熟悉淮安地方掌故的緣故。第二,他的好朋友李三才曾在淮安做官。李于萬歷二十七年來淮任漕督兼風(fēng)陽巡撫,三十三年升左副都御史仍任原事,三十七年加戶部尚書,三十九年方以疾罷。前后在淮十三年,《明史》說他“結(jié)交遍天下”。李還與東林黨人有密切的關(guān)系,他在漕督署內(nèi)建有東林書屋,請著名東林黨人顧憲成講學(xué)。湯憲祖和李三才、鄒元標(biāo)等,在當(dāng)時都是敢于議論朝廷的一派。同聲相求,湯自然成了李“結(jié)交”的對象。李在淮十三年,湯在進京出京時,更要經(jīng)常在淮安逗留了。這些都可以使他喜歡淮安,熟悉淮安,對淮安有親切的感情,因而將他的這一作品背景放在淮安。
數(shù)百年來,《牡丹亭》一直在被上演,被改編,深受人們的喜愛,流傳不止。這里值得一提的是,清代淮安也曾出過一本戲劇曲譜的書,其中收有《牡丹亭》若干出。這本書名為《遏云閣曲譜》,是淮安王錫純(1837—1878)所編。王氏是淮安的富戶,肇慶當(dāng)?shù)涫撬医?jīng)營的。他家有澄觀園,亭臺池館,花木竹石,兼擅勝致。中有戲臺,蓄有梨園一部,經(jīng)常演劇。王氏在其書自序中說:他“性好傳奇,喜其悲歡離合,曲繪人情,勝于閱歷!彼J(rèn)為《納書楹曲譜》和《綴白裘》雖“白文俱全,善歌者群奉為指南”,但與當(dāng)時“梨園演習(xí)之戲又多不合”,于是在同治九年(1870),命家中伶人于上述兩書中,“細(xì)加校正,變清宮為戲?qū)m,刪繁白為簡白,旁注工尺,外加板眼,務(wù)合投時”。此書后由其弟王錫祺小方壺齋鉛排出版,在當(dāng)時頗有影響。書中收入當(dāng)時流行的昆曲折子戲87出,其中有《牡丹亭》的《學(xué)堂》、《游園》、《驚夢》、《勸農(nóng)》、《尋夢》、《冥判》、《拾畫》、《叫畫》、《問路》等出,是適合舞臺演出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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