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十二年,清河縣棉花莊(今屬淮安市淮陰區(qū))的吳涑,在《抑抑堂集》中收錄一首名叫《古琴》的詩,首句是“鞠通嚙后尚余痕”!熬贤ā睘榭袊倌镜囊环N小蟲。不過以“鞠通”為蟲名,并非吳涑獨創(chuàng),而是出于漢代劉向《賈子說林》一書中記載的一則故事。傳說古代有一個名叫孫鳳的人,彈得一手好琴,時間長了,那架琴會自動發(fā)出美妙的聲響,好像有人在彈奏一樣,因此孫鳳就將這架琴稱為“自鳴琴”。琴能自鳴的消息傳開后,一個道人特來拜訪孫鳳,并從琴中取出一條蟲。此后,琴就不再自鳴了。有人向道人詢問其中緣故,道人回答:蟲名“鞠通”,十分靈巧,能模仿世間音響。
而早在吳涑之前的清代乾隆年間,淮安府山陽縣的一位醫(yī)生就自號“鞠通”。這位醫(yī)生以他的刻苦自學,不懈實踐,在中醫(yī)學術上作出里程碑式的建樹,成為名人。
二百年后的今天,有三條關于這位名醫(yī)的消息,均來自《淮海晚報》:一、楚州區(qū)為紀念吳鞠通逝世170周年,在吳氏故里河下古鎮(zhèn)修建吳鞠通紀念館(經(jīng)核實,名叫吳鞠通中醫(yī)博物館);二、淮陰區(qū)進行吳鞠通故里歸屬地的調查考證;三、淮陰區(qū)提前紀念吳鞠通誕辰250周年,在吳鞠通中醫(yī)研究院揭牌儀式之后,與會者瞻仰了位于淮陰區(qū)的吳氏老宅遺址,祭掃了吳氏祖塋。
怎么會有南、北兩個吳鞠通?為弄清原委,我們重新翻閱了有關吳鞠通的著作,閱讀了一些學者研究吳鞠通的文章,特別是詳盡地閱讀有關后兩條消息的《淮海晚報》兩篇文章:9月4日刊發(fā)的《淮陰區(qū)驚現(xiàn)巨大型石鼓門枕——可能為吳鞠通故宅遺物》,9月25日刊發(fā)的《吳鞠通故里歸屬地調查考證》。于是,產(chǎn)生了這樣的感覺:楚州區(qū)紀念的是貧窮的吳鞠通,淮陰區(qū)紀念的是富有的吳鞠通。
先說貧窮的“吳鞠通”。這個吳鞠通出生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山陽縣一個窮書生的家庭。吳的寶應籍世交朋友、官至吏部尚書的朱士彥,在吳死后,為其《醫(yī)醫(yī)病書》撰寫《吳鞠通傳》,開頭一段直言:“吳君諱瑭,字配珩,號鞠通,江蘇淮安府山陽縣人。父守讓,郡庠生,以學教授,里中弟子甚眾。君十九而孤,家貧,棄舉子業(yè),走京師,時四庫館開,傭書以自給。”這段話明白告訴我們,吳君因家貧而放棄通過科舉博取功名利祿的道路,赴京充任《四庫全書》檢校,得以謀生自給,尤其是得到了對醫(yī)學研理務精的難得機會。吳鞠通早在《問心堂溫病條辨自序》中就自白:“緣瑭十九歲時,父病年余,至于不起。瑭愧恨難名,哀痛欲絕,以為父病不知醫(yī),吾復何顏立天地間。遂購方書,伏讀于苫塊之余,至張長沙‘外逐榮勢,內忘身命’之論,遂慨然棄舉子業(yè),專事方術!边@段話則進一步告訴我們,棄科舉不僅因家貧,更因眼看父親亡故而無力回天,愧恨自己不懂醫(yī)學,才發(fā)憤專攻醫(yī)術;還告訴我們,在自學方術過程中,讀了張仲景《傷寒卒(雜)病論》中諷世人“外逐榮勢,內忘身命”之說,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檢!端膸烊珪饭ぷ鹘Y束后,吳鞠通留在北京行醫(yī)。業(yè)醫(yī)六年,完成著述《溫病條辨》。單憑為人診病,無暇經(jīng)營藥鋪,是斷然發(fā)不了財?shù)。要印刷出書,哪來?jīng)費周轉?所以又拖了十五年時間,該書才在汪廷珍的贊助下梓版問世。為表示不以出書謀利,吳鞠通特別在凡例中加了一條:“是書原為濟病者之苦,醫(yī)醫(yī)士之病,非為獲利而然,有能翻版?zhèn)鞑フ呗犞,務望校對真確!眳鞘虾髞碇龅摹夺t(yī)醫(yī)病書》、《吳鞠通醫(yī)案》,也因刊印經(jīng)費無著,只能以傳抄本流傳于世。正式出版已是他死后79年的事了。諸多研究資料表明,吳鞠通自進京后亦很少回淮。在醫(yī)案中記載的回淮安府山陽縣省墓,正值吳鞠通父親逝世五十周年之際,所以吳鞠通十分重視。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研究,這個安貧樂道的醫(yī)家吳鞠通,逝于北京,葬于京郊大興縣。
再說富有的“吳鞠通”,《淮海晚報》9月4日那篇報道稱:“在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工作中,淮陰區(qū)王興鎮(zhèn)大興莊一組驚現(xiàn)一對帶有石鼓的門枕,此門枕為白玉石,體積巨大……”該文作者推斷:“從這對門枕看,絕非一般官宦之家所有,更不可能是地主土老財之戶能擁有。據(jù)當?shù)卮迕窠榻B,這對石枕是莊北吳大園的遺物!蔽恼陆榻B吳大園的吳家共有南、東、北三門,三門三組石枕。就是因為有了“這一組石枕的發(fā)現(xiàn),使關于吳鞠通的生卒、籍貫,由傳說推測到遺址考證階段!薄痘春M韴蟆9月25日刊載的那篇考證文章認為,“吳鞠通在京師行醫(yī),雖然樂善好施,濟世救貧,但還是積累了相當財富,在老家大興莊附近購買了1300多畝土地!蔽恼?lián)恍┑胤嚼先说幕貞,給人們描繪了頗具規(guī)模的吳家莊園:南莊園“有30多間房子,在棉花莊大福莊境內;北莊園在祖宅上,即現(xiàn)在的大興糧管所宅下,建有99間瓦房,占地1500平方米。由四個四合院組成一個較大的古色古香建筑群。院內走道九曲回廊,房屋間滾龍脊屋宇,飛檐斗勢;室內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宅外綠樹環(huán)抱,花香襲人。門前的小張河碧水悠悠,清澈見底,一座長15米、寬4米的磚石結構‘御賜三孔橋’橫跨河兩岸。”作者唯恐讀者對這段描述印象不深,心存疑惑,特意在正文前加了粗黑體按語,強調這次調查考證是“為尊重歷史事實,反映歷史本來面目”。
富鞠通的墓地也考證出來了,“在吳家祖宅‘后園’往北約1.5公里的松林地里,松林地里約有60多畝,每棵古松柏一般一個人都摟不過來,最粗兩個人才能抱過來!薄艾F(xiàn)墓址在大興一組飲馬塘東30米處!弊髡哌詳細敘述了墓地曾被挖的情況。在挖出的大棺材中有一口小棺材,小棺材內“有一具男尸”“嘴里含有一顆珠子”,尸體著“錦帳衣服”,“身旁還放有大量的珍珠、瑪瑙之類的隨葬品!
如果你認為考證的那個擁有豪華宅第、兩處莊園的富鞠通,不一定是真實的吳鞠通,那又會是誰呢?那對巨型白玉石門枕是在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工作中發(fā)現(xiàn)的,應當充分相信淮安市的文物考古專家做出的鑒定。至于考證文章稱“吳鞠通在京行醫(yī),積累了相當?shù)呢敻弧,才在老家大興莊建莊園,筑豪宅,恐怕這在中國歷代醫(yī)家中都是極其罕見的,唯其罕見,才更值得歷史學家,尤其是醫(yī)史學家去關注、研究這一奇跡。另據(jù)上文,大興莊“吳鞠通后裔”大有人在,他們遠比一般人更有條件提供出以歷史文字為載體的佐證資料。我們一邊懷疑著,一邊更期待著徹底弄清“歷史本來面目”的一天。
有趣的是,與大興莊有關的吳姓,可巧還有兩戶。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有人在大興莊見到吳氏宗譜,那個宗譜上就記有一個吳堂,這個吳堂之“堂”與山陽的吳瑭之“瑭”,同音不同字,好像是個秀才。另外大興莊在清代,還出個大官,名叫吳昆田(1808-1882),字稼軒,是清道光甲午(1834)舉人,曾擔任清內閣中書、刑部員外郎,這也是個比“一般官宦”“地主土老財”大得多的官,在地方上做了好多事,晚年還參加過修同治《山陽縣志》、光緒《淮安府志》一類的事,為安東(今漣水)石壽棠著《醫(yī)原》寫過序,自著有《漱六山房詩文集》。他有個兒子叫吳涑,著有《抑抑堂集》。有個孫子叫吳其陸,字仲谷,有祖風,被大興莊人稱為吳二圣人。
最有趣的是,兩個吳鞠通可巧都與“大興”有相當深的緣份。貧窮的吳鞠通進京后住在北京大興縣,兩個兒子都入了大興籍,他的一位朋友孔繼榮也是大興縣人,吳鞠通死后又葬于大興縣。富有的吳鞠通是御醫(yī),衣錦還鄉(xiāng)后在大興莊經(jīng)營莊園豪宅,還演繹了許多傳奇式的故事,比如,大水之年,巧引農民挖“寶”,智斗大興莊地主土老財,保住自己田產(chǎn);“連夜開寬”河道,“把二孔橋加長改造成三孔橋”,終于挫敗嘉慶年間的黑頭訟師,得到前任的乾隆皇帝(陰魂?)恩準命名了“御賜三孔橋”……。應了一句古話,“無巧不成書”。
正是:
淮地兩鞠通,一富一貧窮。
請君來鑒別,誰是醫(yī)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