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至清代前期海運路線草圖
民族英雄關天培有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敢為天下先”的冒險經(jīng)歷，他的這段經(jīng)歷，同清代中期朝野上下漕運、海運的政策爭論密不可分。從關天培督運“漕糧海運”的前前后后，我們能看到古老中國從專制走向近代文明的蹣跚和艱難。
漕糧海運：艱難的抉擇
海運漕糧在明以前曾一度興盛，并幾乎取代了大運河的位置。從至元十九年（1282）開始，耗時十年，開辟了劉家港（今太倉瀏河鎮(zhèn)）到天津的海運航線。至元三十年（1293），海運船舶遠離了海岸線，向東進入遠海，取直線北上，順風十天，便可抵達天津。從此，元朝依仗海運，每年從江浙運送糧食數(shù)百萬石，供應大都。而元代的運河，百余年間幾乎無漕運船隊往來。直到元末戰(zhàn)火，江浙被起義軍所占領，漕糧海運才斷絕。
元代從江南海運到北方的做法，因明代永樂帝朱棣遷都北京而被重啟。然而由于技術水平的制約，且運量有限、風險高、費用大，因此改造、利用大運河才重新成為朝廷的首選。然而，黃河水患又不斷，漕運時通時斷，內(nèi)河漕運弊病又不斷涌現(xiàn)，一些官員早有借海運濟漕運之議。至清嘉慶二十年（1815），漕運、海運之爭再起，一些贊成的大臣認為理由充足，再次向朝廷建議試行海運。
道光四年（1824）黃河大水，大半洪流倒灌入洪澤湖，回空漕船被阻于黃河北岸，漕運在淮安中斷，南北漕運處于癱瘓狀態(tài)。于是海運的方案又一次擺在了朝廷面前。經(jīng)過反復辯論，道光五年（1825）六月，道光帝終于決定將蘇、松、常、鎮(zhèn)、太四府一州漕糧由海路運輸，對應募海船“許免稅，許優(yōu)價，許獎勵”，甚至給予官銜。為保證海運順暢，除在上海設海運局之外，又在天津設轉運局，查驗運糧。兩江總督琦善、署理漕運總督穆彰阿、江蘇巡撫陶澍聯(lián)名上奏《籌議漕糧海運章程六條》，道光帝御筆一揮：“著照所議辦理”。
督船越洋：于公于私的冒險
道光六年（1826）正月，四府一州漕米先后駁運上海，沙船按編號依次收兌裝運。至二月二十一日，共完成收兌112萬余石。就在“議派督運大員，頗難其選”之時，駐守吳淞口的川沙營水師參將關天培毛遂自薦，力請身任，這一年他已經(jīng)46歲。關天培出身貧寒，從基層士兵一步步努力到正三品川沙營參將。所以由關天培負責漕糧海運，有幾個優(yōu)勢：
一、關天培是江蘇人，一直在淮安、揚州、南通、松江等地任職，陶澍對其知根知底，可以信賴；
二、關天培早年為漕督右營把總，后歷任外營水師守備、水師“奇”字營守備、署狼山鎮(zhèn)右營守備、蘇松鎮(zhèn)標左營游擊、川沙營水師參將，在水師歷任十余年，有水上航運、船隊管理、水上指揮經(jīng)驗；
三、關天培能力卓著，稽查匪盜、革除陋例，業(yè)績突出，此次不畏海運艱險，毛遂自薦，勇氣可嘉。
于公，漕糧海運是朝廷頭等大事。于私，關天培自請督運漕船海運，也是經(jīng)過充分的醞釀和政治考量：
一、道光五年（1825）時關天培已經(jīng)46歲，時任川沙營水師參將，官位正三品，還存在政治上的上升空間，而當時水師久無大戰(zhàn)，平時無非剿匪等事，擢升不易。海運是難得的國家大事，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二、政治風險也是機遇。在上下對海運創(chuàng)新能否成功沒底時，關天培若建此功勛，官職晉升、口碑流傳、光宗耀祖自不待言；
三、關天培駐扎在吳淞口，正是南糧海運北上的擬定出發(fā)港，陶澍、賀長齡等官員在此籌糧、籌船、籌人，其時關天培已是最佳人選，對于“幼攻儒術”的關天培而言，此時“毛遂自薦”，更顯主動。
道光六年（1826）二月初一，清代有史以來首次官方海運正式啟動。沙船受兌完成后，就陸續(xù)開出黃浦江，開往吳淞口外的崇明島等東南風信一到，即可放洋出海。二月十三日，漕運船隊陸續(xù)北上。擔承漕糧押運委員的關天培身邊只帶上幾個水師隨從，乘坐由上�？h船商楊國芳提供的沙船，同樣滿載漕糧起航。
首批海運沙船出海后不久，關天培就給陶澍送來報告，告知了二十六、二十七日兩晝夜經(jīng)歷了自北而南的海上風暴，以及二十八、二十九日以后的航運情況。第一場風暴后，關天培乘坐的沙船沿著山東半島東海岸繼續(xù)向北航行，“三月初一日南風大霧，至未刻收泊俚島。是晚又起北風大暴，至初二夜風定，査俚島口內(nèi)米船一百五只，又收口船十一只，系已過成山被風折回。比即會同文登協(xié)副將逐船査詢”。
二月二十八日，在首運漕糧的沙船中，蘇州府長洲縣第號船通字郁同發(fā)號駛抵天津洋面，當?shù)厮畮煚I參將李心德當即將其迎護至欄江沙外寄泊，于第二天清晨乘潮引進天津海口。這是首運漕糧中最早到達天津的一艘沙船，此后，海運船只陸續(xù)抵津。
作為海運的親歷者，關天培在后來的《籌海初集·自序》中，不無自豪地稱：“以一百二十四萬余石天庚正供作為頭運，分載民船一千二百五十四號，行五千數(shù)百里汪洋大海，數(shù)遇驚風駭浪。漂入高麗夷境者三百余船，卒皆化險為平。迨挽入津門，不但斛收無缺，且有盈余�？傆嫺鞔嫠f余人，一丁未損�！币簿褪钦f，這次海運1254條船八成以上安全抵達天津， 30000余水手均安全到達，漕糧124萬石最后在天津去除折耗，比預期運抵數(shù)字還多不少。
道光六年（1826），江南應運京城漕糧160余萬石，關天培在這一年海運到達天津的就有124萬石，所剩39萬石在八九月份由京口副將湯攀龍押運護送到天津。至此，這次海運取得圓滿成功。
關天培在這次漕糧的具體海運中，做出巨大貢獻。潘君祥在《1826年關天培漕糧北運護航活動的考察》一文中，將其歸納為：
一、確保漕糧海運的一路平安。琦善、陶澍在上報朝廷獎勵關天培的報告稱：“太湖協(xié)副將關天培，督押漕米一百二十余萬石之多，屢遇驚飆駭浪，護送平安。到津后，復隨同催提船只，效勞最著�！睘榇�，關天培被上報給朝廷請求給予獎勵。
二、關天培在一路上參與的海上運輸途中商船遭遇的海損和海難救助活動，檢查核實了漕糧運輸?shù)膿p失，落實了海運的保障措施。
三、押運途中，關天培盡心盡力。他一路上關心海上航道的水情、沙情和季風的變化轉換，甚至對航行中“針路”使用也了如指掌，及時報告海運進程和具體信息，使陶澍等人能及時作出決策，指揮海運進程。
道光帝接到漕糧海運成功的捷報，龍顏大悅，論功行賞。當年夏，關天培由參將晉升為太湖協(xié)副將。十月，帝又下諭：“太湖協(xié)副將關天培督押海運船只，妥協(xié)迅速，俱著加恩交部從優(yōu)議敘。”兵部行文曰：“關天培原系川沙營參將，前經(jīng)該督以委押海船出力，奏升副將，聲明俟服闋后送部各在案，……應請照一運全完隨帶加一級之例加等，各給與加二級恭候”。一年之內(nèi)關天培連升兩級，升為正二品官員。道光七年（1827）他又升為江南蘇松鎮(zhèn)總兵，成為朝廷高級軍事將領。
尾聲：無可奈何花落去
道光六年（1826）海運漕糧的成功暫獲道光帝贊賞，海運的小試牛刀鼓舞了陶澍、林則徐等經(jīng)世名臣，他們上奏道光帝，希望第二年漕糧依然海運。道光帝起初同意，但轉過年去，他就反悔了。
無可奈何花落去，道光七年（1827），漕糧海運方案被下令中止。然而，時斷時續(xù)的大運河根本保證不了京城的糧食供應，至道光二十八年（1848），由于黃河水災，運河漕運再次受阻，道光帝不得不又一次開行海運。而這時，道光初年漕糧海運的籌劃者陶澍、實施者關天培等早已斯人已逝。
評論加載中，請稍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