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時候,淮安城內(nèi)南門大街小魚市口的北面,有一條巷子叫潘都堂巷。巷口樹立著一座高大的石牌坊,面東朝西,緊靠南門大街,牌坊橫額上勒刻著三個大字:“補袞坊”。
潘都堂巷并不怎樣長,宅巷內(nèi)有一座白粉圍墻,高大門樓的房院,很是起眼。這座深宅大院是赫赫有名的潘季順的府第,潘季順。在京城做大官,已經(jīng)做到都御史,職權(quán)大得很哩!既可以檢察京城的大小官的貪贓枉法行為,隨時奏報朝廷;又有權(quán)上奏給皇帝,指出朝廷政事的弊病和皇帝犯下的錯誤。都御史既然有這樣高的地位,別人就對他很尊重,平時稱呼起來就尊稱一聲“都堂”。所以潘都堂就是潘都御史,他是淮安府山陽縣人。他家居住的巷子起先被家鄉(xiāng)人叫做潘都堂巷,后來叫順了口就改成潘都巷,把“堂”字省掉啦。這個潘都堂可是有膽量有氣魄的人物,很替家鄉(xiāng)人爭光哩!他耿直剛強,常常上表勸諫皇帝,指出皇帝的過失,言詞直率,不怕觸犯龍顏,惹下禍事,丟掉自己的腦袋瓜。
有一次,他又上表勸諫啦,因為言詞太激烈,擊中皇帝的要害,皇帝氣惱得拂袖而起,要退朝而去。好個潘都堂,他搶前一步拉住皇帝大叫:“皇上且慢!”哪曉得用力太猛,一下子把皇帝的龍袍袖子扯破了。說來也怪,皇帝見他這樣大膽的舉動,倒把一腔怒火消散掉了,心里話:“我何不將計就計,擺出寬洪大量的氣度,博個虛心納諫的美名呢?”當下就臉色一變,十分溫和地對潘都堂說:“卿家忠心耿耿,犯顏直諫,可喜可嘉!寡人一定虛心納諫,反省改過。這件龍袍雖然扯破了膀袖,不要緊,可縫補一下,讓寡人每天穿在身上,也好時時刻刻地記著卿家勸諫的一片良言苦心!边@下子消息傳出去,潘都堂耿直剛強的名聲更大啦。后來潘都堂告老還鄉(xiāng);实塾X得要表示一下,讓天下人知道他是個虛心納諫,優(yōu)待賢臣的好皇帝,便下了一道諭旨,命令淮安府、縣地方官給潘都堂建造一座深宅大院的府第,又要在府第外面豎立一座石牌坊,題名叫做“補袞坊”。這“補袞坊”三個字是皇帝御筆寫下的。“補”就是龍袍,“補袞”的意思就是當初潘都堂冒死直諫,扯破了龍袍的膀袖,皇帝對他并沒有加罪,倒反過來把衣袖縫補一下,當作珍寶一樣地穿在身上;实圻親筆寫了一道詔書,給潘都堂帶回家鄉(xiāng),上面寫著:文武官員不論官職大小,經(jīng)過“補袞坊”時,一律肅靜無嘩,乘轎的下轎;騎馬的下馬,如有違犯之人,定按藐視朝廷罪嚴厲懲辦。
那時候,淮安已經(jīng)是南方各地漕米北運的集中地。漕運總督衙門就設(shè)在城里,地址在今天的鎮(zhèn)淮樓的正北。漕運總督是個封疆大吏,職權(quán)大得很哩,他既管南方九省漕米運輸、十三省巡撫,還掌握軍事大權(quán),可以調(diào)動兵馬,剿捕盜匪,真是權(quán)勢顯赫,人人敬畏。這一年,潘都堂已經(jīng)老病去世。淮安來了個新上任的胡總督,這是個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到任之后大擺威風(fēng),在城內(nèi)外巡游三天,招搖過市。他坐著一頂八人抬的紅緞大轎,一隊親兵手執(zhí)兵器,緊靠大轎兩側(cè)護衛(wèi)。轎子前面是一群衙役,扛著一對“肅靜”、“回避”的虎頭牌,敲著兩面大銅鑼,喝道開路,接著就是十多個人扛著鏤刻涂金的炫示各種官銜的木牌,還有打旗的,撐傘的,名目繁多;轎子后面又是一隊騎著高頭大馬的家將、馬弁。巡游行列足足拉長了半條街,真是威風(fēng)凜凜,氣派豪闊!這天輪到巡游城南,胡總督坐在大轎里洋洋得意,心花怒放,忽然看到手下人走到大轎前稟報:“大人,前面快到潘都御史家的巷口了,那里有一座‘補袞坊’,文武百官經(jīng)過,照例下轎下馬,徒步行走!焙偠揭宦牶蒙鷴吲d,鼻子里哼了一聲:“要我下轎,豈有此理!什么‘補袞坊’不管它,照舊一路前行!”他心里想,我堂堂漕運總督,封疆大吏,難道還比不上一個死去的都御史,何必低頭屈服,自掃威風(fēng),惹淮安百姓輕視呢!活該這個胡總督自找倒霉。他坐著轎子經(jīng)過“補袞坊”,喝道鳴鑼的一片喧鬧聲早已傳進潘都堂府第。管家慌忙稟報都堂夫人。夫人勃然大怒,立即尋出當初皇帝寫給潘都堂的詔書,親自捧著,帶領(lǐng)一群家丁走上街,攔住胡總督的大轎。胡總督還不知死活,掀開轎簾發(fā)脾氣:“何人大膽攔道,拿下!”好個潘夫人,不慌不忙。威喝一聲:“圣上有詔書在此,還不下轎跪拜!你有多大的膽子?!”胡總督一聽,就如五雷轟頂,嚇得渾身發(fā)抖,只好跌跌爬爬地下了轎,跪伏在地。潘夫人吩咐管家把他帶到都堂府第,其余人等一概不準進府。
潘夫人在府第的廳堂坐下,手里仍然捧著詔書,朝跪在面前的胡總督瞪了一眼,嘲笑地說:“你這個漕運總督真了不起哇!皇上御筆頒賜的詔書寫得明明白白,文武官員經(jīng)過‘補兗坊’,一律下轎下馬。你公然鳴鑼喝道,乘轎而過。哼!你眼睛里還有皇上嗎?!你知罪不知罪?!”
胡總督嚇得臉色蠟黃,瑟縮發(fā)抖,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下官愚魯狂妄,還望夫人高抬貴手,饒恕這回……”潘夫人嘿嘿冷笑:“你巡游全城的威風(fēng)哪里去啦?本當奏報朝廷。請皇上將你革職降罪,姑念你已經(jīng)低頭認罪,看你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也不過分為難于你,只是你違抗圣旨又豈能輕輕放過!現(xiàn)在責(zé)打你四十大板,你愿不愿意?”胡總督急得不住地叩頭求饒,潘夫人哪容得他嚕哩嚕蘇,早已喝叫家人拿來刑板,摘去他頂戴,脫掉官服,按在地上,霹靂巴啦地打了四十大板,打得他象一堆稀泥似的癱在那里。
胡總督做了多年的官,好不容易掙到漕運總督這份美差,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哩!他被趕出了潘都堂的府第,巡游的人把他抬回衙門去養(yǎng)傷。他又羞又惱,懷恨在心,就連睡夢中也咬牙切齒,非要想出個惡毒的主意,吐出這口怨氣不可。隔了一些日子,胡總督出外游覽,不覺走到府城東門,登上城樓眺望城郊的景色。一看,東門外有條長長的土堤,就象一條活躍的蛟龍,昂頭朝著東南,蜿蜒盤曲地游去。這個胡總督很相信“風(fēng)水”這一套,他不覺吃了驚,連忙問跟隨在旁的衙役,才曉得這條長堤叫龍堤,是淮安府山陽縣的一處風(fēng)水寶地。有了它山陽縣才能夠文風(fēng)興旺,多出人才,才能夠代代有人中進士,點翰林,在朝做大官。這個刁滑的胡總督望著城外的龍堤,心里閃起了一個惡毒的念頭:好哇!我把這塊風(fēng)水寶地破掉了,叫你山陽文風(fēng)下降,豈不泄一泄我那天飽受潘夫人的羞辱的心頭之恨!胡總督打定主意,立即回衙,把心腹可靠的家將親兵叫來,吩咐他們?nèi)绱巳绱恕?/SPAN>
當天夜里,幾十名家將親兵帶著鐵銑、三齒鉤,悄悄地出了東門,來到龍堤上亂挖一陣,把龍堤切成三段。胡總督認為,這下子風(fēng)水龍被斬成三截,山陽的文風(fēng)再也不起作用了。
山陽縣的做官的人和紳商大戶,也都講究“風(fēng)水”的說法。難怪,那時侯的人不懂科學(xué)知識,自然就迷信什么“風(fēng)水”。當下,他們發(fā)現(xiàn)龍堤被人破壞了,不免又氣又急,連忙把全城的風(fēng)水先生找到一起,商量辦法。風(fēng)水先生們到東門外察看了龍堤的四邊地勢,回城之后,其中有一個風(fēng)水先生說:“不難,我有一個好辦法,能把破掉的風(fēng)水圓活起來!鄙疥柨h的做官人和紳商大戶聽了這個風(fēng)水先生的話,就湊齊一筆錢,雇了很多工匠,兩面動土,一面把切成三段的龍堆填土修補,恢復(fù)原先的完整模樣,一面又在龍堤東南造了一座飛檐回廊,雕梁畫棟的三層樓閣。這座樓閣十分氣派秀麗,叫做“龍光閣”。意思是,被胡總督斬成三截的風(fēng)水龍又被接骨治好,這座龍光閣鎮(zhèn)住它,它又昂頭活躍,大放龍光了。這些風(fēng)水話當然是一種迷信的說法。但是,只要登上閣的頂層,放眼眺望,就可以把全城的大街小巷,千門萬戶,還有城郊的運河風(fēng)光,四野景色,盡收眼底,頓覺心曠神怡。東南鄉(xiāng)和運河西岸的農(nóng)民進城,走出幾十里路,腿腳走累了,只要遠遠望見巍峨壯麗的龍光閣,便會感到親切,腳底不覺就添了勁,進城的腳步也就跨得更大了。可惜得很,這座建筑精巧的龍光閣在抗日戰(zhàn)爭勝利前被敵偽拆除了。那條古老的潘都堂巷呢,到民國時期就成了一條無人居住的廢巷,但是古巷舊址和“補兗坊”,直到解放初期還存在,潘都堂巷這個地名也一直流傳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