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酒人歌》淺識
2015/1/23 21:41:21 作者:張一民 閱讀:3988 評論:條
1644年,歲在甲申。隨著李自成攻下北京城,多爾袞打入山海關(guān),明清易代,衍生出眾多的故國遺民。他們或拒絕仕進(jìn),隱居山林;或看破紅塵,遁入空門;或秘密結(jié)社,以圖復(fù)明。更多的人是放浪筆墨,將滿腔的悲痛和幽憤寄托于詩詞作品中,黃周星就是其中的代表。周星字景虞,號九煙,別號笑蒼道人。生于明萬歷三十九年(1619),明崇禎十三年進(jìn)士,官戶部主事。明亡不仕,布衣素冠,寒暑不易,自言“性剛骨傲,腸熱心慈”,人目知為畸人。清康熙中,以博學(xué)鴻儒薦,避而不赴。迫之,乃嘆曰:“吾茍活三十七年矣,老寡婦其堪再嫁乎?”隨即自撰墓志,作《解脫吟》十二章,與妻孥訣,取酒縱飲,盡一斗,大醉,自沉于水,時在庚申五月五日。其詩歌多為感懷身世、憑吊故國之作,沉郁雄渾、淋漓酣暢,讀之令人血脈奮張。其中最有名的要數(shù)《楚州酒人歌》。
這首歌行體詩寫得氣勢雄放,縱橫跌宕,意象詭奇,境界邃遠(yuǎn),使人不可端倪。全詩可分為兩部分:前者寫酒人昔日升天與眾仙一起以酒陶然而酣醉作樂的情景,后者寫酒人被謫置楚州后面對改朝換代的現(xiàn)實,以酒澆愁而痛飲狂歌的情景。作者以豐富的想象,突破了時間、空間的限制,使酒人、仙人和歷史人物相會于一處,同醉共飲,于酩酊淋漓中盡顯亡國之恨和黍離之悲,洋溢著浪漫主義的激情。
前人評介這首詩,都認(rèn)為“楚州酒人”是作者自身寫照。如徐珂《清稗類鈔》謂黃周星“入國朝隱居不出,嗜飲感憤怨懟,一寓之于詩,嘗作《楚州酒人歌》,蓋自道也”。筆者以為,這個說法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完全準(zhǔn)確。楚州舊稱山陽,是今淮安區(qū),而黃周星祖籍為湖南湘潭,本姓周,因其父母游金陵,生周星于上元,寄育于黃氏。在父親去世后,周星因與族人不和,改姓黃,自稱為上元人。無論是其祖籍還是生籍,與“楚州”毫不搭界,他又未曾在楚州寄寓或任官,何以會自稱“楚州酒人”?
事實上,號“楚州酒人”者另有其人。此人姓陳名臺孫,字階六,號楚江,山陽人。崇禎十三年(1640)進(jìn)士,知富陽縣,尋改平湖縣,遷吏部主事。順治二年歸故里,參加了張虞山、閻修齡、靳茶坡等人組織的“望社”。“望社”成員多為拒絕清科舉考試而被革除功名的遺民,他們慷慨悲歌,感時傷世。陳臺孫嗜飲酒,自號楚州酒人,曾著《楚州酒人傳》。周亮工輯《尺牘新鈔》收有陳臺孫《與陶庵》尺牘一通,上有“弟邇益好醉,自著《楚州酒人傳》,遠(yuǎn)近同學(xué),俱有長歌相贈,得鴻篇遠(yuǎn)惠,糟邱生不朽矣”等語?梢,黃周星《楚州酒人歌》是應(yīng)邀相贈陳臺孫的。其時,以長歌相贈者還有歸莊、蔣臣、王澐、靳應(yīng)升等人。
尤其是明朝遺民、復(fù)社成員、大詩人歸莊寫的《楚州酒人歌》,完全現(xiàn)實主義的描寫,堪與黃周星的浪漫主義相媲美。凄楚激越,厚重蒼涼,深受后人稱譽(yù)。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在清統(tǒng)治者懷柔政策的感召下,陳臺孫的遺民操守未能堅持長久。順治十五年,他應(yīng)清廷的征召,受任為禮科右給事中。明遺民方文所著《北游草》中有《陳階六給諫餉金謝之》詩,句云:“歸隱十霜征一出,補(bǔ)官數(shù)月諫三篇!倍嗌俸凶I諷的意味。這樣的情形是縱酒沉水、以死明志的黃周星和浪跡江湖、亡命至死的歸莊所始料未及的。陳臺孫出任清朝官員以后,雖然還自稱是“楚州酒人”,但再也沒有遺民朋友為他寫慷慨激昂、奇?zhèn)ケ挤诺母栊畜w詩。后人在注解黃周星《楚州酒人歌》,也根本就不去追究“楚州酒人”是誰,而是一再強(qiáng)調(diào)這是黃氏“自況”,甚至有人說“楚州酒人”就是黃周星的別號。
筆者認(rèn)為,黃周星與早期的陳臺孫有相似的避世經(jīng)歷和嗜酒愛好。他為陳臺孫抒寫的《楚州酒人歌》,融入了自己在朝代更迭、社會動蕩中所產(chǎn)生的情感。以酒澆塊壘、洗積郁,是他和陳臺孫的共通之處,因此說《楚州酒人歌》是黃周星自身寫照,這未嘗不正確。但是在解析這首詩時,最好還是要說明楚州酒人的原型究竟是誰,陳臺孫雖然晚節(jié)不保,畢竟也有過可歌可泣的一段經(jīng)歷,不必為賢者諱,為過者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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