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的四次家庭會議
2016/9/5 21:25:52 作者：秦九鳳 閱讀：3555 評論:條
周恩來出生在一個舊社會的封建大家庭里。在這個大家族里，各種政治表現(xiàn)的人物都有。新中國建立后，他為了讓自己的親屬都能跟著中國共產(chǎn)黨，走社會主義道路，并能跟他一樣帶頭移風易俗，除了在個別交往中進行教導(dǎo)外，還專門召開過四次家庭會議，這是現(xiàn)在社會上很少有人知道的。
為平墳還耕，召開第一次家庭會議
那是1956年秋季的一個星期天。處于百忙之中的周恩來突然收到紹興本家周云峰的一封信。信中說紹興正在搞平墳以擴大耕地面積，在所平掉的墳?zāi)怪�，也有總�?939年祭祖時曾經(jīng)拜過的兩處周家祖墳。信中還說，周家祖墳被挖得“目不忍睹”。是的，對周家這樣有著深厚的封建傳統(tǒng)意識的大家庭來說，祖墳無論如何是動不得的。
還在清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周家的一位后輩族人周光亭將自己父親的靈梓利用黑夜葬到周恩來家五世祖周養(yǎng)浩、九世祖周南坡的墓地上，并毀壞了墓地禁碑。為此，周家的紹興族長周東輝和族人周左泉、周椒升等即去縣衙究治；周恩來的兩位在淮安一帶游幕的嫡親祖輩周駿侯、周昂駿也立即到淮安府起訴，由淮安府移文紹興府提訊。紹興知府李樹堂判定周光亭在兩月內(nèi)將其父棺移出。判決后因勝訴人紛紛外出做事，此事無人問津，周光亭心存僥幸，拖延不辦。族長周東輝等人一見又用飛件（快信）將周氏諸人召回，繼續(xù)到紹興府提告，又經(jīng)4年官司，直到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才將這場捍衛(wèi)祖塋的官司打贏。這曾經(jīng)是傷及周氏子孫多少年、多少代的一件往事。
筆者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在淮安縣委報道組“打工”時曾到小羔皮巷采訪過周恩碩夫人陶華。她告訴我，“我家奶奶（指周恩來八嬸楊氏）臨終前還交代我，千萬別忘了東門外我們周家祖塋地。一年三節(jié)（清明、中元和十月初一）都不要忘了給祖宗上香、燒紙�！�
以上這兩件事都說明，在周家這樣封建根子很深的家庭里是十分看重祖塋、祖墳的神圣不可侵犯性的。周恩來從族叔周云峰的信中看到了周家這一傳承數(shù)千年的舊觀點在人們腦海里仍然根深蒂固，周云峰的看法具有代表性，不符合我們黨中央正在倡導(dǎo)、也是周恩來自己完全贊同的殯葬要改革的思想。我們中國人多地少，黨中央已提出殯葬要破舊俗、立新風，當年中央的一次全會上就倡導(dǎo)人死后火化，所有中央委員、候補中央委員都以簽名來認可。除許世友外，包括毛澤東、周恩來等在內(nèi)的領(lǐng)導(dǎo)人都簽了名。那次會后，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又經(jīng)商量，光火化遺體還不行，兩人相約百年之后不僅遺體火化，還決定不保留骨灰，骨灰要撒掉。
周恩來深知，這種徹底的殯葬改革思想當時還很難推廣，也不能采用行政手段，因為那會引起群眾的不安，只有靠自己帶頭做出樣子，讓廣大黨員、群眾逐漸跟著接受才是較好的辦法。于是他決定召開一次家庭會議，率先讓自己親屬能夠理解，擁護和支持他的殯葬改革做法。
據(jù)周恩來侄兒周華章回憶，這次家庭會議在西花廳的后客廳召開，當時在京的周家親屬都被找去了西花廳，而且紹興到北京比較遠，當時一般的家庭收入負擔不起往返路費，所以，周云峰往返北京的路費還是周恩來在自己的工資里開銷的。
那天一共到西花廳的有20多人，周恩來還特意讓族叔周云峰坐在后客廳正面的大沙發(fā)上，自己坐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待人們到齊后，周恩來開始講話。他對周云峰說：“您來信說平墳場面‘目不忍睹’。我覺得這里有個認識問題。中國人多地少，南方更為突出，浙江又是山多，農(nóng)田更少，人均才六、七分地。我去過梵蒂岡，到處都是墳?zāi)�，怎么能讓死人跟活人爭地�?我們可不能學(xué)梵蒂岡�。 �
周恩來接著說，“前不久，中央作了一個決定，由毛主席倡導(dǎo)，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死后一律實行火化，以每人簽名的方式形成了決議。這個決議原本是計劃公布的，后來考慮到全國各地群眾幾千年來都是土葬，一下改火葬恐怕在感情上接受不了，所以決定首先在黨的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中帶頭實行死后火化，再逐步地向廣大人民群眾推廣。”“關(guān)于墳，你們征求我的意見，我作為家庭的一員，我是主張平墳。紀念祖先、紀念亡人，可以有多種多樣的方式，不一定非要用拜墳的方式嘛！”
周恩來接著說，“1939年我回紹興拜過祖墳，而且我還說這次來就是專門掃墓祭祖的。因為那時我的公開身份是國民政府官員嘛！國民黨反動派到處宣傳我們共產(chǎn)黨‘六親不認’，我們就是要用行動去揭穿他嘛！”
本來，周恩來還想再講一些道理，但印度駐中國大使受自己國內(nèi)派遣，要代表印度政府向毛澤東、周恩來贈送禮品并邀請周總理訪問印度。周恩來只好停止這次會議并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別。
由于周恩來及時地召開了這次家庭會議，紹興的那好幾處周家塋地也就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漸漸消失了。加之后來他又先后派童小鵬赴重慶、派侄兒周爾萃回淮安將自己生父、岳母和淮安東門外的周家祖塋地一一平墳還耕，從而實現(xiàn)了自己家族在殯葬方面的第一步改革，為全黨、全國人民樹立了榜樣。
為維護團結(jié)，召開第二次家庭會議
1961年，由于國際、國內(nèi)反華勢力的不斷干擾，又遇上連續(xù)幾年的自然災(zāi)害，加之我們自己工作上的失誤，給全國人民造成重大災(zāi)難。這時候必須要加強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的團結(jié)，我們中國才能擺脫困難前進，從而走出困境。
就在那一年年初，周恩來的一個侄兒周保�！绊敗敝饨ü倭诺募彝コ錾砗透赣H是歷史反革命這樣兩頂政治帽子光榮地在部隊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這是與周恩來未出五服的20多位侄兒侄女中入黨較早的一位。在得到這一喜訊后，周恩來、鄧穎超這老夫妻倆都是比較高興的。但是他們從周保常給他們的信中也察覺到了保�；蚨嗷蛏俚亓髀冻隽艘恍湴燎榫w。這種情緒如果滋長肯定會影響他今后的進步，必須在萌芽狀態(tài)下教育他，讓他注意。
就在周恩來、鄧穎超商量如何給周保常回信時，周恩來的另一位侄兒、也是周保常的親弟弟周保章應(yīng)約來到北京與伯伯、伯母一道過春節(jié)。鄧穎超立即把上邊的情況對周保章說了，并隨即交待周保章一個任務(wù)：“你哥哥現(xiàn)在一入黨就驕傲，我要發(fā)動大家來幫助他。你來了正好，快寫封信去說說�！�
據(jù)現(xiàn)居青島的周保章對筆者說，“七媽對我說了之后，我就給我二哥寫了一封信。在信中我對二哥說，七伯作為我們黨的領(lǐng)袖，他都是時時刻刻謙虛謹慎地為黨工作，努力為人民服務(wù)，自覺地做人民的服務(wù)員……”信寫好后，周保章本打算買上一張8分錢的郵票寄走了之，但想到信是七媽讓寫的，還是先請她看一下吧。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鄧穎超看了信之后，竟然勃然大怒。她當即嚴肅地指出：“你伯伯他不是領(lǐng)袖，只能稱他是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不允許你這樣寫，趕快改過來�！�
在長輩面前，周保章只有遵命，當即做了修改，然后才寄出。周保章想到七媽雖生了那么大的氣，但事情總算過去了。然而，使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除夕那天，周恩來、鄧穎超突然通知在京親屬和西花廳部分工作人員都到西花廳吃年夜飯。
在人們陸續(xù)到齊并開始吃飯時，周恩來才停止手中工作，取下套袖走出他的辦公室，然后和大家打招呼，祝賀新年的到來。他坐下來之后，鄧穎超代表西花廳的“家長”和大家講話。她先說了大家不要忘本、要感謝黨的領(lǐng)導(dǎo)等話語之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說：“保章呀，說他七伯是領(lǐng)袖，這是錯誤的！我們國家領(lǐng)袖就是毛主席。”原本都在低頭吃年夜飯的幾十個人一下把目光集中射向了周保章，弄得保章好尷尬�。�
據(jù)周保章1994年對筆者講述，當時他心情很不好受：自己年紀輕，又有自尊心。還特別想到，二十多年未見七伯七媽的面了，這么一點小事，當面批評了還不算，還要當著這么一大家子的人說事，真是比家長厲害多了。當時，他心里還琢磨著：我在中國人民大學(xué)進修，剛學(xué)完《政治經(jīng)濟學(xué)》和《馬列主義基礎(chǔ)》等課程，對于“革命”、“政黨”、“領(lǐng)袖”都有專門的章節(jié)論述，這些關(guān)系說得很清楚�！邦I(lǐng)袖”通常是指一個政黨或一個集團里的主要幾個人，不一定專指某一個人，當時真的有點想不通。后來才終于悟出道理：七伯七媽之所以為這個問題這么嚴厲地批評，還專門召開家庭會議，是他們借這個機會，更好地教育他的親屬和身邊工作人員，要大家都要像他那樣謹慎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切實維護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的團結(jié)，好帶領(lǐng)全國人民度過當時的經(jīng)濟難關(guān)。同時，七伯對這個問題的高度重視和嚴肅處理，也表現(xiàn)了他們堅定的黨性原則和時時處處維護黨和國家最高利益的崇高思想境界！
為了讓親屬認識封建家庭，召開第三次家庭會議。
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中期，是毛澤東一再強調(diào)國內(nèi)階級斗爭十分嚴峻的特殊時期，身處當時我們黨和國家高層領(lǐng)導(dǎo)的周恩來不可能沒有覺察。他認為有必要把自己的封建家庭向自己的親屬講清楚，讓自己的親屬、特別是年輕的晚輩們能認清自己的封建官僚家庭，徹底否定封建官僚家庭，千萬不要在風起云涌的階級斗爭中迷失方向、站錯隊。
那是1964年8月2日下午，周恩來利用自己星期天休假的機會，召來當時所有在京親屬，共有近20人。據(jù)周爾輝生前告訴筆者，參加那次家庭會議的除了他們夫妻倆之外，還有同宇叔叔、士琴嬸嬸，我媽媽（陶華）、弟弟（爾萃），秉德、秉鈞、秉宜、秉華、華章、國鎮(zhèn)等等。
在周恩來講話前，鄧穎超先講：
今天，我們利用星期天開個家庭會議。我先講幾個問題，然后恩來向你們多談些內(nèi)容。
我要講的第一個問題是家庭中的關(guān)系問題，我們這個家，有各種關(guān)系：有父子關(guān)系、母女關(guān)系、婆媳關(guān)系、兄妹關(guān)系等，還有黨團員之間的關(guān)系，黨員與非黨員的關(guān)系等等。這樣多的關(guān)系，該如何相處呢？那就是要大家平等相待，即使是長輩與晚輩之間，也要平等相待。長輩講對了的當然要聽，即使講得不對，也不要吵架、頂嘴，要把是非弄清楚。
第二個問題，我們老一代對下一代要強調(diào)勞動，黨員、團員、青年，都要在勞動中改造自己、鍛煉自己，要懂得勞動創(chuàng)造世界的道理。
第三個問題，黨團員之間，黨團員和家庭成員中的非黨團成員要團結(jié)，因為中國革命的成功，不只是靠黨員才能成功的。
關(guān)系要處理好，不能強加于人，要一次、兩次、三次地說服，不要認為說服不了，就不耐心了。
第四個問題，我們要求家庭成員中的黨團員要有組織性、紀律性。你們伯伯上星期五晚上對應(yīng)屆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做報告（指1964年7月31日晚上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向首都高等院校畢業(yè)生以及部分高中、中專畢業(yè)生和一些留學(xué)生作的《關(guān)于革命和勞動》的報告）之前，國鎮(zhèn)（周恩來侄孫）聽說了，打來電話，也想要一張進場的票。我接了電話，告訴他要按自己的工作崗位，能有票就聽，不能拿到票，就不去聽。反正不能走“家庭路線”。小咪（周恩來侄女周秉宜小名）、爾輝、桂云（周恩來侄兒、侄媳，這夫妻倆都是在老家淮安的中小學(xué)當教師，因放暑假和母親、弟弟一起赴京看望伯父伯母而在京）都想去，成元功（時任周恩來衛(wèi)士長）告訴我，還為他們幾個說話：說總理辦公室的人都可以去，也讓他們幾個孩子跟著去聽吧？我說這不一樣，辦公室的人去，是組織上的決定，但小咪、爾輝、國鎮(zhèn)幾個，不能因為他們的伯伯或爺爺去做報告，他們就可以去聽。這是政治性的活動，不應(yīng)該不按組織關(guān)系辦。如果是戲票、游園票等文化娛樂活動，可能時，可以給他們票去看。
所以，我要求我們的家庭成員，不要因為家中有個國務(wù)院總理，就有任何活動都想?yún)⒓�。你們有困難，我們的工資可以幫助你們，毫不吝惜，但我們從來不利用工作職權(quán)來幫助你們解決什么問題。你們也不要有任何特權(quán)思想。我們要把家庭關(guān)系和組織性、原則性區(qū)別開，不要搞亂，搞亂了勢必犯錯誤。家庭內(nèi)的關(guān)系，要服從組織性、原則性，要公私分清。
最后，鄧穎超說，今天是請家里人吃飯，不能讓公家的公務(wù)員為我們服務(wù)。今天我?guī)ш牐M織年輕人、孩子們到廚房去端飯、端菜，吃好了飯，大家就坐下來，聽伯伯為你們講家史，講如何認識和對待周家這個沒落的封建官僚家庭。
下午，周恩來開始講家史，他說：
我，同宇（周恩來胞弟周恩壽，時在場）和爾輝的父親（周恩碩，字潘宇）是同一個祖父。我們這輩人按大排行就算不清了，人太多了。我們這同一個祖父名攀龍，號云門，后又改叫起魁。這名字有封建思想，想中科舉，結(jié)果是秀才還是舉人，不清楚了。他下邊有四個兒子，沒有女兒，兒子按大排行是四、七、八、十一。我的四伯（譜名貽賡，字曼青，后以字行）無子；行七的劭綱（譜名貽能，字懋臣，后改名劭綱）生有我們?nèi)齻�：就是我、博宇（恩溥）、同宇（恩壽）；我們的八叔貽奎生了潘宇（恩碩）一個，十一叔貽淦（后改名宗干）沒有孩子。
我們的曾祖父光勳，號樵水。這個名字還好些，還有個務(wù)農(nóng)之意。他是個地道的紹興人，紹興有他的墳，前幾年，紹興縣寫信給我，問對光勳公的墳要修？還是深埋？征求家人意見。1939年我去新四軍軍部時，曾路過紹興，公開回老家去看看。我們老家的地址是在紹興寶佑橋的百歲堂（前十代的一位祖先活到百歲，建了此堂，現(xiàn)在還在，他們想重修）。1939年那次，一位本家（我說不清是誰了）拿出了家譜給我看，上面有我的名字，還有我們的四哥周恩夔的名字，我知道一定是我的六伯父嵩堯回紹興時寫上去的。那位本家?guī)覔我粭l小船，看了這位曾祖的墳和本家其他十幾個人的墳。墳在外凰山上，我還上了墳。那時講統(tǒng)一戰(zhàn)線，如果不上墳，人家會說你共產(chǎn)黨不認祖宗。
土地問題一定要解決，中國有六、七億人口，只有16億畝耕地，平均一人二畝三分地，將來人口越多，每人平均土地越少。曾祖樵水公的墳，人家來信問，已破爛不堪了，準備重修，人家不肯深埋。我告訴他們不準修墳，要平墳，起碼不準修。如果他們修，我一是要付錢，二是仍要平掉。當然對平墳的問題，也不能由我一個人決定，以后如有機會到紹興，我要找本家開個會，共同研究把墳平了。
祖墳在紹興，紹興的家譜上又有我的名字，我不能不承認是紹興人，不然人家會說我不承認封建的家庭關(guān)系。但我生長在淮安，滿嘴的淮安口音，也不能不承認淮安人。所以我說我是“原籍紹興，淮安生人，江浙人也。”為這個籍貫還很費了些腦筋呢！
說是紹興人，不僅是因祖墳和家譜，更重要的是我們封建家庭的根子在紹興。封建家庭的老底子可厲害了，影響思想，影響生活習(xí)慣。封建根子不挖清，思想認識不到，你的思想覺悟就提高不了。
我們家沒有土地，為什么說是封建家庭呢？紹興人靠什么謀生？一靠土地，二靠當紹興師爺。師爺很厲害的，給縣官出主意的，現(xiàn)在叫“秘書”�？h官都用兩個師爺，一個管收稅，多為滄州師爺；一個管判案子，多為紹興師爺，都可以剝削人。紹興師爺?shù)男袝殉�、壟斷師爺職業(yè)，全國兩千多個縣，多是紹興師爺。上一級的也是。哪個縣的案子如不是紹興師爺辦的，到上一級就不能讓你打贏。做師爺?shù)臎]有不貪污的。所謂“清廉”，只是少拿些錢就是了。紹興人大部分在外面當師爺。有了錢，有人回家置地，進行封建剝削；有人到外辦南貨莊，進行商業(yè)剝削。
我的曾祖下有五個兄弟，都搬到了蘇北，大、二、三、四都做過縣知事，老五沒做過。我祖父（四）從紹興師爺升為縣知事。做官還不是剝削人？也可能不太大，因為他沒買下土地，只留下了一幢房子，在淮安駙馬巷。這是二祖父和我祖父買的（現(xiàn)在據(jù)周家房契，是周恩來的曾祖樵水公和二曾祖水心公于清道光十九年即公元1839年以260兩白銀從淮安一住戶胡干臣手中購買的）。
我們上一代，還都去拜紹興師爺，給人家做徒弟，但沒學(xué)好。只有二伯、六伯學(xué)的較好。六伯中了舉人，做了師爺，后來曾給袁世凱做過秘書，在中南海辦過公，他賺了不少錢，娶了兩個妾。
我父親這一輩兄弟四人，按大排行是四、七、八、十一。八叔腿癱了；十一叔剛結(jié)婚一年就死了。十一叔、嬸都屬虎，才20歲。我剛一歲，就把我抱過來，給了十一嬸。只有四伯到東北去做了科長。我父親老七能力不行，老實的很，不會扒錢。家里就破落了。從我記事時，家里就已破落。
具體地說，我們這個家是個破落的封建官僚家庭，沒土地，只有房子，也不出租。
我外祖父姓萬，江西人張勛的參謀長與我外祖父是一家人。我外祖父萬青選在淮陰（清河）縣做知事30年，沒有出過錯，沒有被裁下來，一般人都稱贊他。他只有一個姨太太。共生有18個兒子，14個女兒。他身體非常好，活到九十多歲。
他最喜歡我們的媽媽，他的第十二個女兒，人稱萬十二姑，小名冬兒，她從小開朗活潑，雖身為貴族小姐，卻不像大家閨秀，不肯纏足，外公經(jīng)常帶著她到處走，參加各種活動、禮儀等，所以她以后很會處事，很會應(yīng)酬；她一直到十一、二歲才纏足。。
萬家在淮陰河北十里長街有所大房子，有90間房子，幾進院子。
我的父母兩方面都是封建官僚家庭。我生下來時，兩家生活都在下降、破落。
我上一代的四個兄弟中，十一叔死得早，我父親和四伯父到外邊去做事，家里的男人只有八叔一個，但他腿瘸，不管事。我7歲時四媽死了，我9歲時，我媽和十一嬸也死了，只有一個八媽帶著我們這一輩兄弟4人，家中生活靠把房子押出去、到當鋪去當東西、或者借錢過日子。有時四伯寄點錢回來，還一筆賬，但就是這樣，還要裝門面。
小時候在家里，有兩件事我最看不慣。一是破落下來還裝門面；一是搞彩票。彩票太壞了，助長人的僥幸心理和不勞而獲的思想，一提彩票我就煩。所以現(xiàn)在我把彩票廢了，我要報復(fù)舊社會的彩票。
我父親和十八舅舅合起來買了一張彩票，頭彩是一萬元。彩票擺在我父母手里，號碼被另一個親戚知道了，開彩號碼登出來后，他知道父親他們得了頭彩，想騙過去，對我父親說他要幫助查號，要把彩票拿過去。我母親精明，不肯給那個親戚，怕他給調(diào)了包，一定要自己對。一對，正得頭彩！真是高興得頭都昏了。首先想到玩，要講大排場。彩票在武漢，要坐船去兌，一路上到處玩。我母親就要給這個送東西，給那個送禮物，又要買皮衣，又要買留聲機。她是從小看慣了講排場、愛面子的。這五千塊錢，光是玩、送東西就不在一半以下。債主們聽說，又都來討債，親友們又紛紛來祝賀，住下來要吃要喝，還要拿。母親壓力沉重，想躲一躲，決定暫時搬到她的娘家淮陰。只有父親、母親、我們兄弟三人和十一嬸我們六人搬走了。是住在外祖母（我剛出生外祖父就去世了）家，但人家人多，我們剛發(fā)了財，長住人家也不好，就搬到西頭的陳家花園住了一年多。這所房子有十四間屋子，但父親做事一個月只有十六元，錢很快就花完了。別人給他介紹到湖北做事，家里就借錢過日子。
母親又勞累、又愁悶，半年就死了。父親都沒來得及見上她一面。她死后，十一嬸對我說：“我也活不長了�！辈痪盟菜懒恕＿@一年內(nèi)死了兩個母親，給我打擊太大，印象深刻。當時我只有9歲，母親死時，棺材是借錢買的，是楠木的，已經(jīng)很好了。但外祖母還一定要搞什么七層漆、五層蔴。逼得我9歲時就拼命想辦法再去借錢。后來十一嬸死時，人家問我怎么辦？因是我的嗣母，外祖母當然不會要求什么，由我做主，我只說了棺材運回淮安與父親（指十一叔）合埋。
得彩票，完全是曇花一現(xiàn)。我小時看到這種狀況就想，為什么前后有這么大變化？我最反對彩票了。
兩個母親死后，我?guī)е┯詈屯顝幕搓幇峄鼗窗�，一屁股債，常有人到家來要債、要利息，我就到處典當、借錢，典當時還常被人家嘲弄。我從十歲到十二歲當了兩年家。在墻上有張紙，要把親戚們的生日、祭日都記下來，到時候還要借錢去送禮。東家西家都要去，還要到處磕頭。到外婆家，要走30里地，還要坐船過河，連吃飯都困難，還要搞這種虛排場，就想這家真難當！
我12歲，四伯把我接到東北去讀書了。12歲以前我受的完全是封建教育，家里請了先生教書，也是借錢請的。他只為自己考秀才，對我們根本不負責任。我的知識許多都是從看小說得來的知識。我母親，就是十一嬸，識字、會寫詩。她總教我讀詩，還讓我看小說。小時博宇很頑皮，雖然比我小1歲，我常受他欺負。一次他玩刀子，掉在我眼睛下面，險些傷了我眼睛。母親就把我關(guān)在屋子里面看書，背詩。我總跟著她，所以嬌生慣養(yǎng)，身體不好。
我身體好，是到東北以后跟四伯父住在一起。到東北有兩個好處：上學(xué)，冬天夏天都要有室外的體育鍛煉，把身體鍛煉好了；吃高粱米，生活習(xí)慣改變了。另外學(xué)會了交朋友。我由南方到了東北，說話口音重，同學(xué)們罵我是“南蠻子”，每天打我，欺負人，大同學(xué)還扒下我的褲子打我。我被打了兩個月，被逼的想出辦法。我就交朋友，他們再打我，我們就對打，他們就不敢再打我了。東北的幾年對我很有好處呢！
我是經(jīng)過封建教育、資產(chǎn)階級教育的。對封建教育是反感的。那時代到處講面子、不勞而食，借錢過日子。還死要面子，完全是一派虛假。現(xiàn)在看來，封建家庭一無是處。只有母親養(yǎng)育我，還是有感情的。另外是四伯接我出來念書，念中學(xué)時，先供我一年，后來因我成績好，就免學(xué)費了。到“五四”時，對家庭有認識了，想脫離家庭。后來到日本、法國去學(xué)習(xí)，都靠同學(xué)幫助和自己奮斗，以后加入了黨，與家里不通信，怕我加入了黨，連累家庭。所以1928年去莫斯科參加“六大”路過大連被日本憲兵盤查時，我就說來東北是去吉林找舅父周曼青的，沒說是伯父。
我在24歲入黨以前，是受資產(chǎn)階級教育的愛國思想，知道舊家庭是沒法奮斗出來，對家庭沒有留戀。但我對伯伯沒有反感，對父親也很同情。所以我敢去吉林找四伯，相信他不會出賣我。
我對家庭這樣的認識，是一步步來的。
在這一次家庭會議上，周恩來具體而又詳細地談了自己的封建家庭，使他的親屬和晚輩們真正認識了封建家庭。當然，由于時代的局限，使他對彩票等有不同于今人的看法，對于我們今天研究周恩來的人來說，似乎只能從當時的時代背景和他當時的實際處境去理解他了。
為教育親屬過好“五關(guān)”，周恩來召開第四次家庭會議
周恩來在為當時應(yīng)屆大學(xué)生們作報告時，主要就是要求大學(xué)生們走上社會后，一定要積極參加階級斗爭教育，堅定自己的階級立場，從而樹立起自己的勞動觀點、群眾觀點，才能跟勞動人民，首先是工人和貧下中農(nóng)的思想融成一片。而當時也在讀書的周家人周國鎮(zhèn)、周秉宜、放暑假赴京的周爾輝、孫桂云等人也曾想去聽，并打電話，希望鄧穎超能幫忙解決他們?nèi)ト嗣翊髸玫娜雸銎薄｀嚪f超勸阻了這些親屬們，希望他們以后能注意自己身份，不要做違背組織紀律的事。但是，周恩來也同樣考慮到，“過五關(guān)”等教育對自己的親屬來說同樣很重要。于是就在1964年8月9日下午第四次召開家庭會議，以結(jié)合利用自己家庭的實際情況，教育自己的親屬們也要認真地過好“五關(guān)”。
上次講家庭歷史，今天不講了，講過五關(guān)。老的過五關(guān)，關(guān)公的過五關(guān)，不去說它了，我們現(xiàn)在講過五關(guān)是借用這個詞。
一、思想關(guān)
思想就是人的腦筋里想什么。想什么，問題大了，有人想的不對頭，思想方法不對頭怎么辦？要自己一件事、一件事去實踐，自己去經(jīng)過一件事，對這件事才懂了，有的也不能馬上懂。人的思想想的什么也不一樣，就是共產(chǎn)黨員和共產(chǎn)黨員想的也不完全一樣，周秉德和周恩來的思想想的都一樣？人的世界觀不一樣，問天外是什么？秉德回答，回答不出么，那是個未知數(shù)，人還不知道。但是要問陶華，她就可能說是菩薩、天老爺。世界上總有許多未知數(shù)，不是一切什么都知道了的。天外是什么？是個未知數(shù)，現(xiàn)在坐宇宙飛船也達不到，我們要不斷地去了解。但有些人“省事”，又迷信，就說天上是上帝、玉皇大帝，那是唯心的。這些未知數(shù)到底是什么？我們解決不了，就要下一代去解決。我們總是盡可能解決一些，解決不完，就一代、一代，子子孫孫傳下去，世界是無窮的，永遠也解決不完的，所以我們就總有工作做，這就是辯證唯物主義的。
看問題的方法不一樣，我們這些人，都有距離。陶華與我們的距離較大了。有人稍懂一些，但也只是那一件事、兩件事懂了的，也不是所有的事都懂了。大家都是一件事看對了，再去看對一件事。共產(chǎn)黨員老點的，就比較對。我是，但也還是要改造。我常說：“活到老、做到老、學(xué)到老，還要改造到老�！蔽以谟^察社會現(xiàn)象上，看不對、對政治上看錯了的，也有。
思想上完全與我們相反、唯心的、主觀的人，我們家不能說沒有。有貪污犯、勞改的、做壞事的。這是因為環(huán)境不對頭，對他們有影響。這些人能不能改造過來，成問題�？傄可鐣�、靠群眾的教育、影響，更重要的靠自己。
但總希望靠近的這些人的思想較一致�，F(xiàn)在我們這個家庭里有三種人：
第一種人，自己不能創(chuàng)造環(huán)境，需我們幫助。如陶華（周爾輝母親），不要總悶在駙馬巷周家院子里，和那些老太太談舊事。要打開這個圈子，要和工人、農(nóng)民、勞動者多接觸，談?wù)勑迈r事，認識些新人。兒子、媳婦都是黨員，要幫助她、帶她到外面走走，了解些新鮮事兒。不然整天和鄰居老太太在一起，都沒有勞動，都只知道過去的事，在一起就是說舊事�！昂脻h不提當年事”。周家以前最壞的事就不去提他了。壞的人也不要去說，讓社會改造他。
第二種人，要自己創(chuàng)造環(huán)境。同宇已退休一年了，退休時我說過，現(xiàn)在小學(xué)的二部制多，孩子一放學(xué)回來就野了，吵嚷打鬧的很亂。你現(xiàn)在拿著國家的退休金，應(yīng)該為人民做點事情。你可以把孩子組織起來活動、學(xué)習(xí)。你到現(xiàn)在還沒答復(fù)我。（周同宇當場回答：已經(jīng)做了這工作）我們要創(chuàng)造出新的作風。你一天用兩小時對孩子盡點義務(wù)，起點作用，不是什么大的負擔么！你是我的親兄弟，你身體不好，人家讓你夠年齡退休，而不是退職，一定會說是因與我的關(guān)系。這樣你就要表現(xiàn)出模范的行動來。你盡點義務(wù)，雖然勞累，但是你的精神一定會好的。我希望你可以自己創(chuàng)造條件，盡點義務(wù)，要從一個方面，一件具體事去表現(xiàn)。王士琴（周同宇妻子）也是要自己去創(chuàng)造環(huán)境，不必像陶華那樣需要別人幫助。
第三種人，就是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和青年們，得不斷前進，不要滿足。提高思想要一件事一件事地去認識。小咪勞動以后，精神面貌有了改變。要經(jīng)過真正實踐、干活、用了心了，才能改變思想，不是讀一本書就行的。我們對我們接近的人要幫助，要創(chuàng)造新的環(huán)境。
過思想關(guān)，是從小到老，改造不完的，總要前進。思想關(guān)是用什么方法想事情就對了，什么方法是不對的。思想問題不解決，就是對立的矛盾，就是敵我的問題。要使思想方法完整了，要長期鍛煉才能學(xué)得好。
二、政治關(guān)
我們國家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國家�？茨阏驹谑裁戳錾希钦痉磩拥牧�，還是我們的立場。是反動的立場，就談不到一起了。在還贊成我們國家的人中間，也還是有懷疑的。假如在駙馬巷，有人造謠，說蔣介石要回來了，你周家怎么辦？陶華會怎么想？也許就不知怎么辦？有點擔心。爾輝、桂云是共產(chǎn)黨員，就要幫助媽媽站穩(wěn)立場。
一個人的立場是不是永遠站穩(wěn)？靠不住。思想稍一歪，也可能不穩(wěn)了。共產(chǎn)黨員里還出叛徒呢，那就是反動的立場了。
我們第一要幫助別人，第二要經(jīng)常檢查自己是不是站穩(wěn)立場了。共產(chǎn)黨員自己要經(jīng)�？简炞约菏欠裾痉�(wěn)立場了。
三、親屬關(guān)
我們的親屬復(fù)雜。我們是舊家庭、舊環(huán)境。怎樣才能拖著全家投降無產(chǎn)階級，我現(xiàn)在就要帶領(lǐng)你們投降無產(chǎn)階級。這聽起來好像很不舒服。二十多年前在延安文藝整風時，文藝界的人就想不通。朱德同志說：“我半輩子軍閥，現(xiàn)在才投降無產(chǎn)階級�！蹦切┤寺犃瞬畔氲揭驘o產(chǎn)階級投降。
我總是想談封建家庭，是想批判它、否定它。要否定封建的親屬關(guān)系，不是消滅他們，是要救他們，把他們改造成新人，拖過來投降無產(chǎn)階級是可以幫助改造的。舊的否定了才能創(chuàng)造新的。否定以后 ，在其中找出些好的，肯定下來。對一個人的肯定、否定，要看晚年。你過去不好，最后好了，算是好了。要否定舊作風、創(chuàng)造新風氣。
無產(chǎn)階級家庭的本能，有無產(chǎn)階級的感情。一個電車公司三十多年工齡的老司機，是個老黨員，一個人養(yǎng)七口人，住一間屋子，用一條毛巾。你們誰曾困難到這個程度？他這么困難，每天回到家里都要給全家講黨史、講黨課。他有個女兒，學(xué)校組織勞動，她不去。問她為什么，她說怕曬黑了，將來當不了演員。他一聽馬上火了，說：“今天我這支手得犯錯誤了�！鄙先ゾ痛蛄伺畠阂话驼�，說：“你當演員我不反對。但你要演工人、農(nóng)民去為人民服務(wù)，又不是讓你給資產(chǎn)階級當演員，要那么白干什么？黑是健康，光榮！”人家無產(chǎn)階級感情鮮明，如果小咪去勞動，怕把臉曬黑，你們會是這態(tài)度嗎？我們也就是教育教育，也不會打的。
親屬關(guān)，也必須一分為二，要有個界限。壞的、反動的，就不與他來往。需要幫助的和自己創(chuàng)造條件，都要給他們幫助。
四、社會關(guān)
社會環(huán)境有兩類人，也要一分為二。壞人就要與他斷關(guān)系。另外的人也有兩種：一是直接參加生產(chǎn)勞動的人，一是非生產(chǎn)勞動的人。我們碰到的人腦力勞動的多，要創(chuàng)造環(huán)境，多與新的、生產(chǎn)勞動者接近、來往，自己也要多勞動。
五、生活關(guān)
這是最難過的。在生活實踐中要勞動，就可鍛煉自己。我為什么痛恨舊社會封建家庭？沒落的封建家庭什么都敗壞了。貪污、腐化，有許多壞東西。我們小時候都見過。如果認為無所謂，就會鋪張、虛榮、說假話，完全是虛偽。我最痛恨這些。對這種生活方法不痛恨，就改不了。你們年輕一代不要學(xué)老一代的生活習(xí)慣，穿衣服要樸素。
我們不僅要自己幸福，還要幫助世界人民，要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wù)。
我們周家沒有個工人。國盛（周恩來的侄孫女）來了，就決心培養(yǎng)她做工人。開始她想不通，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八年工人了。培養(yǎng)個工人可不容易呢。
秉華（周恩來的嫡親侄兒）要去農(nóng)村，好，我們是支持你的。
思想關(guān)和生活關(guān)，一頭一尾最重要。
周恩來是通過向親屬講過五關(guān)而教育他的親屬們和他自己一樣拋棄舊的官僚家庭，向無產(chǎn)階級“投降”，做一個真正愛祖國、愛人民的普通勞動者，而不要享有任何特權(quán)。
周恩來的四次家庭會議都是嚴格教育自己親屬要帶頭移風易俗，認真維護我們黨的團結(jié)統(tǒng)一，并且在生活、學(xué)習(xí)的實踐中認清自己的封建家庭的根子，要做一個有貢獻于國家，有貢獻于人民的普通勞動者。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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