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書法家周木齋
2015/3/27 16:19:35 作者:陳慎侗、郭壽齡 閱讀:6639 評論:條
以前,來淮安游覽的人,只要經過胯下橋就會被“胯下橋”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所傾倒,不由得駐足觀賞,而如今七十歲以上的淮安老人也會記得四城門樓懸額“瞻岱門”(東)、“迎熏門”(南)、“慶成門”(西)、“承恩門”(北),這些大字均為清書法家周木齋所書。
周木齋,名寅,以字行世,別號繭中翁,又號耳鳴山人。清淮安府山陽縣(今淮安市)人。生于乾隆50年(1785),卒于道光27年(1847)!吨腥A書法篆刻大辭典》僅列“周寅”(見P431)其名,生平事跡無只字介紹。周木齋未入仕,身后凄涼,雖有不少書法作品流傳民間,然而關于他的生平資料已很難尋覓了,我們只從與他同時代人的著作里找到一些零星的記載。
周木齋出身于一個窮書生家庭。少年有大志,他的《述懷》詩有“少年負意氣,如登太華巔”旬。年輕時對作為進身之階的“八股文”十分厭倦,嘉慶中考了一個秀才,此后放棄科考,一心向藝,潛心書法,年弱冠書名譽鄉(xiāng)里,“闊幅長箋,求寫者無虛日!敝苣君S生活在清王朝由盛而衰的時期,他不合時宜,鄙視一般追求利祿的讀書人,更傲視那些達官貴人。小方壺齋主人王錫祺云:“先生之為人,性孤僻而行曠達,貌嚴重,意有不韙,徑呼叱之。后生小子望影趨辟。”即使與友人談書論藝,意見相左,也爭得。耳紅耳赤,奮拳揎袖”。此時友人只好退避“遜謝,事后則忘之!比挥鲟l(xiāng)里不平事,解紛排難”則不遺余力。
周木齋成年后,專以賣字,收取“潤筆”維持生計。乾隆初,清政府在清江浦(今淮陰市區(qū))設清河縣治,河督駐此。街市漸漸繁華起來,商店茶樓酒館戲院妓院鱗次櫛比。官員、商賈慕周木齋名請其書寫碑版、商號招牌,報酬比較豐厚。在清河,周有時悶得無聊,也隨友人涉足妓院。一藝妓名王雙魚者,常聽客“夸先生人品書法舉世無雙一,十分仰慕。一日周在妓院書寫條屏,王雙魚側立一旁窺視,周“每一走筆,姬輒辨其源曰:‘何神似蔡家父子也’。”經客引見相識后,王拜曰:“婢子昔在海國,即聞先生名,何圖于此處獲瞻雅范,私衷慶幸,何可名言!敝苣君S大喜,以王“為知己”。好友丁晏稱周、王“邂逅袁江(即清江浦),一見心許!蓖蹼p魚決心棄掉妓女營生,從此來山陽居住,與周木齋相伴一生。王以“白玉雙魚”相贈,周刻小印為報,并自鐫印曰:“一生知己是雙魚”以表愛情之專。
王雙魚不但懂書法,似亦能詩(惜無作品傳世),周木齋與之唱和,切磋書藝,雖粗茶淡飯,生活拮據,倒也悠哉悠哉,這樣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周木齋晚年十分不幸,王雙魚暴病而亡,子、媳也先后故去,他萬念俱灰,一病不起,病危時,丁晏前來探視,于病榻他以老妻和一孫女相托,逝世后,丁晏不但為其殮葬,并多年照顧其遺孀孫女。并挽以聯(lián)云:“自有書名傳后世,相期友誼定來生!
周木齋以書法名于世,但在封建社會里,書畫、篆刻被視為“雕蟲小技”,地方修志者則認為書畫家“入方技則卑,登文苑則僭”,《重修山陽縣志》:“周寅,習蔡襄書,能為方丈字,今城門扁即寅所書!眱H此寥寥十數(shù)字!独m(xù)纂山陽縣志·文苑》:“而以書著者周寅——見原志”只十字而已,又《雜記》:“道光間耳鳴山人周寅以書雄于時!
周木齋的書法“少學北海,晚效端明”。北海即唐書法大家李邕,端明即宋代書法家蔡襄。李書取法二王(王羲之、王獻之),筆力沉雄,擅以行楷寫碑;蔡書正楷端重沉著,行書溫淳婉媚。周木齋幼時打下深厚基本功,在李、蔡書法的影響下,有所創(chuàng)造,自成面目。他尤擅書丈尺大字,能使五尺余的巨筆。友人有詩云:“鐵門限破為求書,筆冢巍巍五尺余。”王錫祺說,周木齋“臨蔡書《荔支帖》最酷似,好擘窠。①摩崖、郡城南門樓曰‘宴花’,歲久剝蝕,郡人士易之無一當,先后信筆揮灑,群歛手嘆服。又作‘胯下橋’三尺徑字,龍蛇飛舞,疑有神助。”道光中,淮安有修城之舉,丁晏總其事,事成后清(請?)周書寫城門扁額大字,記錄了親見周書寫的情景:
壬寅癸卯甲辰(1842-1844)之歲,有事修城之役,淮郡城樓門額每字逾丈,每劃闊八九寸,皆請木齋書之,今所懸榜是也。木齋得狼胡筆大如斗,竿長六尺余,鋪巨紙于地上,傾靛青汁蘸筆,右手把筆,左手托持,奮筆書之,淋漓飛舞,此余所親見也。
看來,能夠觀摩周木齋書寫大字,也是一種藝術享受。周去世后,丁晏懷念好友,有感于此,特“繪圖以紀其事”,并題詩贊曰:
周郎豪宕書絕倫,榜書盈丈懸國門。狼毫蹴地疾風掃,伸將巨筆龍虎蹲。周郎已去書常在,我繪此圖詒后輩。峴碑墜淚同斯悲,宴花樓上秋風吹。筆者見有周木齋書寫的扇面(如圖):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細體其境,實有不爽,惟二語一意,不免合掌。古人有“風定花猶落”,舒王即以“鳥鳴山更幽”偶之,妙極。丙戌(1826)夏日本齋周寅(鈐“寅印”、“木齋”各一)
時周木齋四十二歲,書寫得“輕活流麗,顧盼生姿,秀逸勁健,”行草而具楷法。書譜云:“作草如真”,于此扇見之。仍有李北海筆意。此為精心之作,作偽者無法摹擬。
晚清淮安人習周木齋書法者甚眾,現(xiàn)流子民間“周本齋書寫的條屏對聯(lián)斗方”,有不少膺品,而周之真跡已不多見,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周木齋的書法對后世的影響是巨大的。
周木齋不但是書法家,而且也是一位詩人,但詩名為書名所掩。其實他的詩也寫得很有特色。丁晏稱其“性懶,不好為詩,或終歲不作一字,……木齋非有感觸不輕下筆,吟詠暢懷,藉抒胸臆,間以寄示友人,輒隨手散去。”他反對那些“風云月露、花鳥蟲魚,信手拈掇,得有佳句,便自號為詩翁”的人。他的詩是感情的自然流露,是有感而發(fā)。周木齋逝世后,詩稿幾乎散失殆盡,丁晏搜得!霸姸、詞一與書信一”,湊成《耳鳴山人剩稿》,并為其刊刻傳世。后王錫祺又將剩稿收入《小方壺齋叢書》,F(xiàn)試舉數(shù)首如下。《哀鴻行》:
喜鵲向我語,東風向我吹,東風作天陰,喜鵲?囵。思患豈不豫,急務宜早為。哀彼大澤鴻,嗷嗷命如絲!道光年間,旱澇災害頻仍,詩人以喜鵲、哀鴻喻災民,清廷官吏不關
心人民疾苦,直到他們“命如絲”才開始賑災。全詩對災民寄與無限同情,真可謂“仁人之言,流露筆墨之表!
再如反映鴉片戰(zhàn)爭的詩《海塵》:
如此清平界,何由動海塵?病根源近利,急務在知人。必有悲天志,斯為濟世臣,細民況衰老,拭目仰皇仁。
詩歌通俗易懂,一針見血指出鴉片戰(zhàn)爭“病根源近利”,這詩寫在鴉片戰(zhàn)爭初起,他希望道光皇帝“知人善任”,能有“悲天志”的濟世良將賢臣主持這場戰(zhàn)爭。當然這只是詩人的美好愿望,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周木齋的《袁江曲》是寫與“知己”王雙魚的一首長歌,委婉動人。后來雙魚患病,周親為其煎藥熬湯,病亟,猶抱持之,最后雙魚死其懷抱中,情篤如此。雙魚死后,其《蝶戀花·作于憶魚館》云:
白露幕葭秋漸冷,江上風波,浪跡同浮梗,底事緩衾眠不穩(wěn),十年離合仍孤枕。兩鬢星星嗟瘦損,凋卻朱顏,愁對菱花影。一繭營成剛一寸,老繭僵臥絲都盡。丁晏在《耳鳴山人剩稿·序》這樣寫道:“木齋不以詩名,然其識議之高、性情之厚,風格之古,氣韻之超,世之能詩者,庸有加于是乎!后有賞音,知余不阿所好,不獨書法之騰擲排宕,磊落清奇,悉于詩中見之。并木齋之為人,亦可以想見矣!笨磥磉@不是什么過譽之詞。
注:
①擘窠:擘,劃分,窠,框格。寫字篆刻時,為求字體大小勻稱,以橫豎線分格叫擘窠,后“擘窠字”代指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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