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張耒是北宋后期重要的賦家之一,他的辭賦很好地表現(xiàn)了對人生的理解和對人生苦惱的超越,展現(xiàn)了當時文人普遍關(guān)心的人生問題。在藝術(shù)表現(xiàn)方面,他的賦追求流暢自然而又含蓄蘊藉的美,追求情感和哲理的和諧統(tǒng)一,很好地詮釋了當時平淡清曠而又意蘊深邃的美學追求。
關(guān)鍵詞 北宋 辭賦 張耒 平易淺近 意蘊深邃
在北宋后期的賦壇,張耒的創(chuàng)作展示了平易淺近、清麗淡雅的特點,和蘇軾的流暢雄豪,黃庭堅的雅健深婉一樣,共同詮釋著北宋后期辭賦平淡清曠而又意蘊深邃的特色。
張耒(1045-1114),字文潛,號柯山,楚州淮陰(今江蘇淮安)人。他是熙寧六年進士,他與蘇軾的交往始于熙寧八年(1075)。其時,他因事去海州,讀到蘇軾的《后杞菊賦》,遂作《杞菊賦》以和,并在這一年冬天,他應蘇軾之邀作《超然臺賦》。其實,早在陳州游學時,張耒就為時任學官的蘇軾所賞。蘇軾曾贊張耒所作《函關(guān)賦》曰:“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嘆之聲!(卷四九《答張文潛書》)[1]可以說,張耒與蘇軾的交往是從辭賦開始的[2]。作為蘇門中人,張耒的仕途也與蘇軾共進退,紹圣以后,他就三次被貶黃州,他的學術(shù)思想與蘇軾有甚深的淵源關(guān)系,其辭賦創(chuàng)作深受蘇軾的影響?赡苡捎趯W力和天賦不及蘇軾,張耒的辭賦缺乏縱橫馳騁的雄豪之氣,理不勝辭,但以傳神寫照取勝。他更多地學習六朝的抒情賦和唐代辭賦,擅長將人生感受和精妙的寫景狀物結(jié)合起來,在這一特點上,張耒的辭賦創(chuàng)作更接近于蘇轍而非蘇軾,這樣,使張耒辭賦在北宋賦壇中獨樹一幟!稄堮缂(中華書局1990年版)卷一卷二共收辭賦32首,卷五《古樂府歌辭》中收《龜山祭淮詞》二首,《訴魃》《友山》《種菊》《逐蛇》《登高》《和歸去來詞》則都是騷體。目前保存下來的張耒辭賦共41首,這在北宋賦家中已是多產(chǎn)之家。
如何對待憂患,對待人生的際遇,這是北宋后期文人普遍思考的問題,許多文人追求生命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境界,在審美觀照中,獲得精神上的超越和解脫。蘇軾等蜀學人物主張打通自然之理與人生之理,借以獲得對人生的徹悟,張耒對這一思想領悟頗深,他說:“道之為名無實,其動無跡,因萬物之用而無定名,循萬物之變而無定形,圣人之所獨行之于心,而人不與知焉!(卷四十七)[3]道存在于萬物之中,只有胸次清曠,擺脫凡俗的羈絆,才能體會到道的存在,領會到人生的真樂。因此他在《超然臺賦序》中說:“予視世之賤丈夫,方奔走勞役,守塵壤,握垢穢,嗜之而不知厭,而超然者方遠引絕去,芥視萬物,視世之所樂,不動其心,則可及謂賢耶?”(卷二)[4]。張耒努力將自己的所想所感與自然萬物結(jié)合起來,融會貫通,以期在功名利祿聲色飲食之外發(fā)現(xiàn)人生的真樂。在辭賦創(chuàng)作中,他的這種追求得到了很好的表現(xiàn)。
張耒的許多辭賦在對自然風物的描寫中,融入了對自然的熱愛之情,很好地體現(xiàn)了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情懷;诖,他對自然萬物的觀察細致入微,描寫極其傳神,如在《雨望賦》中寫道:“淡海之蒼茫,觀驟雨之滂霈,飄風擊而云奔,曠萬里而一蔽,卒然如百萬之座赴敵驟戰(zhàn)兮,車旗崩騰而矢石亂至也,已而余飄既定,盛怒已泄,云逐逐而散歸,縱橫委乎天末,又如戰(zhàn)勝之兵,整旗就隊,徐驅(qū)而回歸兮,杳然惟見夫川平而野闊!(卷二)[4]在《喜晴賦》中則寫道:“積雨初止,萬境聲乾,星漢昭回,夜客尚寒,晨起載欣,朝暉在門,起往從之,清明肅然,蚓安其六,蝎不遺涎,還開通于滯濕,失沮洳之墊昏。列缺弭鞭,豐隆偃麾!(卷二)[4]另外,《暑雨賦》等對自然現(xiàn)象的描寫均十分傳神。張耒還善于在對景物的描寫中融入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和高雅情趣,《柯山賦》是他第三次被貶黃州時所作,賦中寫道:
入東門而右回兮,原迤靡以相屬。拔磅礴以隆起兮,是為柯山之麓。其上蕭森而晻靄兮,冠萬竿之修竹,下磽確而堅密兮,拱高林與喬木。散雞狗于危扼兮,雜茅茨與夏屋。通樵牧之蹊逕兮,路縱橫而斷續(xù)。撮土石列,暗竇谷虛。鳴鳥上下,伏獸號呼。俯江流之蕩潏,招列山之蟠紆。林巒作態(tài)而蔽虧兮,風云效技而卷舒。(卷一)[4]
在這里,那走伏的山勢、挺立的竹林、紆回的山道仿佛都具有自來親人的天性。山間的小屋,雞犬、鳥獸仿佛燃起了作者內(nèi)心躍動的激情。在《秋風賦》中作者這樣表現(xiàn)秋風與人心靈的溝通:“張子夕坐于堂之南軒,有風颯然來自西方,感乎人心,異于尋常。初披偃乎草木,亦泛動乎軒窗!薄皶r也朱火就謝,七月始涼。既導迎于肅殺,又介紹于雪霜,其中人也,萬竅灑然,汗?jié)蔀榍,纖絺魯縞,不勝其單。其加物也,未敗其形,先傷其情,未隕其生,先奪其英。使之嗒然萎者,見于顏色;黎然槁者,動于聲鳴。吾嘗中夜而聽之,淅瀝颼羀,群動百蟲,怨泣悲吟,動人忡忡者,秋之聲。旦起而望之,清明高潔者,秋之容!(卷二)[4]這篇賦和歐陽修的《秋聲賦》相比,更多了一份對秋的心理上的溝通,作者以心去感受秋的訊息。因此雖不涉理路,但理趣盎然。
因為要超越世俗人生的價值觀,與自然萬物為友,因此張耒善于將個人情緒通過自然風物的描寫來表現(xiàn),這不同于一般的比興,而是將自然萬物當作自己的朋友,當作唯一能理解自己的摯友。因此張耒盡量以己之意去揣摩去感受去把玩自然風物,以達到己之心與物之意深入的契合。《南征賦》寫自己失意南歸,賦中寫道:“迅沮漳而橫入兮,匯物瀾于左蠡。寧吾目而無恨兮,濤猛獸以噬獰。霽光風于木末兮,俟余波而猶未肯平。迷失道而問律兮……御于朱明!(卷二)[4]那湍流的波浪和作者的心理一樣不能平靜。在《后涉淮賦》中作者是這樣通過景物去表達的:“當天時之晚秋兮,風露慘其既至。山峭峭而瘦出兮,水紺潔而無滓。曳孤輪而忽驁兮,出游鱸于短葦。白鷺飛而下來兮,翩如避世之君子!(卷一)[4]風露慘淡,山崖瘦出,這既是作者對自在之物的傳神之筆,又是作家不屈命運的桀驁性格的寫照。清澈的江水,自由自在的游魚、小鳥又展示了在桀驁中超越主觀人心的清曠一面。張耒辭賦的景物描寫之所以傳神,就在于他是用心去感受大自然的情感意趣,是自然之物、自然之意充分融化的結(jié)果。而主觀溝通的契機便是萬物都寓理,都和人一樣有感情,這一點既是蘇軾反復強調(diào)的也是蜀學的一個重要的論題?梢哉f張耒的辭賦是實踐體驗著蜀學的藝術(shù)哲學觀。
不光是與自然景物能夠達到心靈溝通的境界,張耒的詠物賦也體現(xiàn)出以心靈親近外物,物我交融的美境。在六朝,許多賦家借賦詠樹木以寄托何以堪的感嘆,如曹丕的《柳賦》。唐賦則喜歡以樹木為興象,寄托自己的憂憤,如蕭穎士的《伐櫻桃賦》。張耒的《問雙棠賦》則將樹木當作朋友,與雙棠進行心靈的對話,手法比古人高出一籌。這篇賦是作者在元符元年(1098)被貶黃州時所作。賦追想當年在宛丘所植雙棠,眷念之情油然而生:
陸走千里,止于江濱。天星一周,穆然舊春。想見吾棠,粲然含姿。俯睨舊堂,今居者誰?婉如怨而有待,淡無言其若思。嗟乎,始種自我,其享將獲。盈我旨酒,會我賓客。一酌未舉,俯仰而失。事至而警,其初孰測?惟得與失,相尋無極,則亦安知夫此棠不忽然一日復在余側(cè)也?且夫棠得其居,愈久愈敷,無有斧斤斫傷之虞。我行世間,浮云飛蓬。惟所使之,何有南東?夫以不移,俟彼靡常。久近衡從,其志必償。(卷一)[4]
自己漂泊不定,而雙棠依舊,作者魂牽夢繞,只希望雙棠無斧斤之虞。這好像是對一個老朋友的慰問和牽掛。賦中還反復寫到,當年在雙棠下的歡樂情形,更增加了這種感情的分量:“興視吾棠,既葩而澤,乃沽我酒,又命我人。期一醉于樹間,聊快酬于芳春。”與曹丕、蕭穎士等人的賦相比,張耒此賦流注著對植物雙棠的深摯之愛,他不是將雙棠當作外物來描繪,而是當作自己的摯友來對待。張耒對生活投入深摯的愛,這是北宋后期尤其是受蜀學影響的文人的一個重要特征。熱愛生活的林林總總就要對身邊的一切懷著極大的熱情,用心去感受、體會他們所蘊涵的美韻和至理。在《石菖蒲賦》中張耒寫道:“歲寒風霜,水落石潔。大木百圍,僵仆摧折。有草于此,寸根九節(jié)。曾是莫傷,菶然茂悅。若處廣深,隱奧秘,而不知戶牖之外平地尺雪也!(卷二)[4]作品中從石菖蒲體會出自修德行處變不驚的品德。鳴蛙是春天的點綴,張耒在《鳴蛙賦》寫道:“夏雨初止,積潦過尺,有蛙百千,更跳互出。幸比新霽,夜月清溢,我勞其休,歸偃于室!(卷二)[4]一種對大自然的生生不息的命力贊嘆流露其間。作者又充滿熱情地描繪了蛙鳴:“于時蛙鳴,若嘯若啼,若訴若歌,若懼而悲,若喜而語,若怒而詬,若噦而嘔,若咽而喇,瘖者之呼,吃者之斗,或急或緩,或清或濁。若羌絲野鼓,雜亂無節(jié)兮,又似夫蠻歌獠語,詭怪之迭作也。”此前還沒有人如此細膩地描繪鳴聲聒噪的蛙聲,在這一陣陣嘈雜中,張耒似乎了解了蛙們的心聲!盃柶淅в谀嗔,失其所處而悲。又若失旱嘆既久,得其所處而樂也。”由此出發(fā),作者推己及物,以心靈揣摩蛙聲:“爾樂而歌,而哀則哭,哭則悲嗟,有聲曲。聚語群爭,引吭而呼,一日之間,不寧須臾。蛙不汝嫌,汝奚蛙誅?萬物一府,誰好誰惡?”作者以仁者的胸懷對自然之物由衷地禮贊:“而觀夫春露初靄,朝華始敷,文羽清喙,飛鳴自如。若奏琴箏,而和笙竽,清耳悅心,聽者為娛。及夫陽春既徂,炎火將極,惡草蕃遮,淫潦逐積。蛙于此時,生養(yǎng)蕃息,跳梁號呼,意氣橫逸,子如之何?時不可逆時乎!時乎!美惡皆然。當其盛時,誰得而遷?及其雪霜既降,木實草衰,飛蠅聚蚊,孽無所施。于是此蛙,斂吻收足,尪然土中,一聲不出。黨散巢披,不可終日!弊髡邔人情感上升到理性的高度。此外,《鳴雞賦》、《蝙蝠賦》也無不如此。
對大自然,對天地萬物充滿了愛,以包容萬物的胸懷來對待天地萬物,張耒以壯闊的胸懷來面對生活,庸常的生活在他心中,也會表現(xiàn)出盎然生趣。張耒的許多辭賦,表現(xiàn)了悠然于天地間,與自然萬物親近的情趣。張耒一生較為落魄,然而他能從貧困的的生活中體會到與自然的和諧,在安貧樂道之外又有一種對淡泊生活的深情,在《蘆藩賦》中寫道:“張子被謫,客居齊安。陋屋數(shù)椽,織蘆為藩。疏弱陋拙,不能茍完,晝風雨之不御,夜穿窬之易于。上雞棲之瀟澀,下狗竇之空寬。先生家貧,一裘度寒。曾胠篋之不須,何藩籬之足言?鼓鐘子宮,聲出于垣。中空然而無有,徒望意而輒遠。故吾守此敗廬,其故比夫河山。若夫朝陽不出,微霰既零,聲如跳珠,淅淅可聽。及夫衡門暮掩,烏雀就棲,掛荒山之落景,絡衰蔓之離離。其下榛草,樵蘇往來,螻蚓出入,羊牛覘窺!(卷一)[4]雖然貧困,但毫無瑟縮之氣。淅淅之流可比鼓鐘鏗鳴,羊牛覘窺,可比冠蓋往還,在世俗之外,張耒要確立一種與自然親和的人生。在《燔薪賦》中,先這樣描寫:“是薪也,陳之壁間,自春徂冬,風日所熯,埃塵所蒙,固藩液之乾竭,乃外槁而中空。惟利蔟燔,無所獻功。與火相得,赫然大烘。豎枿勁節(jié),久而后燃,既群枯而效技,又熒熒而不煙!比绱思氈碌孛鑼懶讲裨谶^去的辭賦中是少有的。作者之所以如此,是為了表現(xiàn)貧困生活中的一種情趣:“于是先生欣然,環(huán)坐皆喜,或裸股赤足,或引手張臂。窮谷蕭條,薪炭如土,盍取之而不竭,顧此樂之甚富,又何必琴材修直,獸材攫搏,漢壁之椒效暖,魏宮之金辟寒。誰知空山寒夜之叟,敢傲溫于狐狢之前。”(卷一)[4]陶然自足的神情躍然紙上。
酒與逍遙自足的生活有不解之緣,蘇軾的許多辭賦中即借酒展示陶然之趣,可能是蘇軾不善飲酒的緣故,因此他的這些辭賦主要是暢論逍遙之道。張耒則不然,他的重點在飲酒的情趣。在《卯飲賦》中他寫酒說:“其氣盎盎,冽而浮兮,其聲瀏瀏,和而幽兮,其質(zhì)醇醇,毅以柔兮!彼麑戯嬀坪蟮母杏X道:“于是體之栗然寒者溫,心之郁然結(jié)者散,已大忘于寒暑,尚何有于夜旦。”(卷一)[4]在《三酌賦》中又寫道:“緬再酌而三釂,恍如對乎佳賓,畏懼局促之傷懷,聊流暢乎心神。”(卷二)[4]除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外,張耒的辭賦對人生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涉淮賦》《后涉淮賦》《南征賦》對處于人世的狀態(tài)進行了思考;《吳故城賦》抒發(fā)了作者對歷史興衰的感慨;《哀伯牙賦》《得友賦》《懷知賦》則思考交友之道,均情真意切,有感而發(fā),這些辭賦雖然理性思考不足,但情思流淌,感人至深。
張耒辭賦很好地繼承了六朝小賦的傳統(tǒng)。宋代辭賦對六朝辭賦的借鑒是相當明顯的,但像張耒這樣專注于小賦的創(chuàng)作的賦家還是不很多見。詠物賦抒情賦是六朝辭賦的主體,他的坐視摹形狀物的寫作特征和反復渲染抒情的手法都有明顯的模仿六朝小賦的傾向。
張耒辭賦在藝術(shù)上有下列特點值得注意。
(一)擅長風物描寫。張耒辭賦善于摹形狀物。其風物刻畫均能窮形盡相,得其神韻。即使是以抒情為主的作品,也常以風物描寫來渲染,如《遣憂賦》寫道:“歲冉冉以將老兮,草木颯其變衰。玄蟬號呼高柳兮,溢菡萏于清池。宵蟲悲鳴以相語兮,朔雨振迅而南窺!(卷二)[4]以景象的悲戚來烘托內(nèi)心的悲涼。賦接下來寫道:“束平川于兩間兮,散佃漁于平地,雞犬密其相聞兮,溝塍布而如棋。牛羊閑以就牧兮,烏鳥號呼以群嬉。登故國之余墟兮,望遺宮之頹基!睆堮鐚⒄餍匈x的抒情手法引入抒情賦當中,使抒情更為豐富厚實。張耒也長于運用比興的手法將屈騷融事足類的手法運用于辭賦創(chuàng)作,如《南山賦》中寫道:“南山巖巖兮,其下有人佩玉而握珠,刻意魯叟之古經(jīng),不習世儒之臆書,我傾見之于宛丘,貌秀皙而眉疏。別去忽兮幾時,面蒼瘠而垂鬢!薄胺顑稍轮苄,越長江之馳驅(qū)。屢飲我于山間,出翩躚之兩姝。云漫漫兮垂天,風飄飄兮切膚!河饸懼謇,聊覽物以為娛。思佳人兮今天來,望莫見兮愁予!(卷二附錄三)[4]烘托情緒的悲慘的景物描寫和以香草、玉佩喻佳人象征寫法結(jié)合起來,豐富了作品的內(nèi)涵。
(二)長于騁詞。通過結(jié)構(gòu)、韻律和辭章之美的句群來展示漢語的文辭之美是辭賦的基本特征。辭賦往往通過對某一事物、某一事理的專注描寫與論述來表現(xiàn)辭藻之美。在宋代,由于辭賦和散文的混融,辭賦的騁詞之美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削弱。張耒的一些賦有意羅列詞藻,展示文采以發(fā)揚辭賦的這一傳統(tǒng)。張表臣在《張右敕文集序》(附錄)[3]中說:“其文章雄渾雅健,纖手濃環(huán)麗,無所不有。”其中的纖濃環(huán)麗,當指張耒文體的重視。如《種菊》描寫菊花道:“何馨香之芬敷兮,昌綠葉而紫莖。是其名為菊兮,爰植予之中庭。性清平而不躁兮,味甘爽而充烹。當欽露之慘凄兮,舒煌之華英。色正而麗兮,氣芬以清。純靜秀潔兮,族茂群榮。採食以時兮,天和以寧。穎輕竅達兮,瞳子清明,散敗流濁兮,風宣滯行,仙圣所餌兮,屏除臭腥。久嗜不廢兮,將延爾齡!(卷五)[4]像這種對具體物象作多側(cè)面的細致描寫是不多見的。其他如《逐蛇》《訴魃》等,其騁詞特點都有模仿的痕跡。尤其是《登高》是仿王粲《登樓賦》的作品,但登高遠眺的描寫先從眾神落筆,將神游天上的景象和現(xiàn)實的景象結(jié)合起來,展示了作者駕馭語言的超凡能力。張耒作有一篇《大禮慶成賦》,此賦作于熙寧七年(1074),寫神宗郊祀的盛況。賦以典雅平實的語言來描寫典禮的肅穆,充分展示了張耒騁詞的功夫和豐富的辭藻積累,如賦中寫兵容道:“既逶逶遲遲云流而日行兮,又洶洶業(yè)業(yè)海運而天聲。靈旂洪頤翕赫欻霍兮,攫孥手龍虎而亂鯤鵬。雄驁慘威而震伏兮,柔良化禮而肅清。馳天威戢天戈兮。固已熄滅蚩尤而折攙槍。執(zhí)飛廉圉商羊?qū)僦兴举,羲和磨刮披拂盡獻其光明!(卷一)[4]李調(diào)元《賦話》卷10《舊論》中說此賦“源出雅頌”,指此賦平實而典正的騁詞風格。葉夢得指出:“文潛之文,殆所謂若將為之而不見其為者歟?雍容而不迫,紆裕而有余,初若不甚經(jīng)意,至于觸物遇變,起伏斂縱,姿度百出,意有推之不得不前,鼓之不得不作者,而卒澹然而平,盎然而和,終不得窺其際也。君與秦少游同學于翰林蘇子瞻,子瞻以為秦得吾工,張得吾易,而世謂工可致,易不可致,以君為難云。又曰無咎雄健峻拔,筆力欲挽千鈞,文潛容衍靖深,獨若不得已于書者。二公各以所長名家!(卷三一八一,第一四七冊,302—303)[5]指的就是張耒文章長于騁詞,并且能夠在騁詞中氣象內(nèi)斂,平實典正而又韻味無窮的特點。
(三)張耒的辭賦也有議論,這些議論往往在抒情描寫之后起到點題的作用,但張耒似乎拙于沉思。因此和蘇軾黃庭堅相比,他的思致往往文不逮意,看不出個人的獨到之處,倒是描寫和抒情有別人體會不到的深旨。因為不能在哲理上貫通古今,所以張耒辭賦也不大愛用典故,不像蘇軾那樣寓崢嶸于平易沖淡,也不像黃庭堅以簡單有力的語言溶解典實,張耒選擇了用平易的語言來表達自己雖然不深刻但非常豐富的情感,追求語言平實,且言情務盡。有時為了將情感一泄無余,他甚至采取反復渲染的方法,如《暮秋賦》《涉淮賦》《南征賦》等。在《答李推官書》中,張耒認為為文的理想狀態(tài)是:“夫決水于江河淮海也,水順道而行,滔滔汩汩,日夜不止。擊玉柱,絕呂梁,防于江湖而為之海。其舒為漣漪,鼓為波濤,激之為風飆,怒為雷霆,蛟龍魚黿,噴薄出沒,是水之奇變也。”(卷四十六)[4宋人喜歡以水行喻行文,表現(xiàn)了宋代文學平易流暢辭言暢達的特點。張耒的辭賦語言平易曉暢,追求達意,不以艱澀的文辭行文,很好地詮釋了宋文的這一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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