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翰堂，寶者寶貴，珍貴；翰者書翰，書法。顧名思義，寶翰堂是存放珍貴書法的廳堂。不過這個書法不是泛指一切書法作品，而是特指唐代書法家李邕的《娑羅樹碑》。
寶翰堂原來就是一個極普通的三間茶廳，在淮安府署內(nèi)理刑廳之南，土神祠東，其功能是接待賓客，故又名迎賓館。明代隆慶、萬歷年間，陳文燭任淮安府知府，在吳承恩家見到宋代拓本李邕《娑羅樹碑》，如獲至寶，立即翻刻上石，貯于府署茶廳，供客賞玩，因而將茶廳命名為寶翰堂。發(fā)現(xiàn)《娑羅樹碑》拓本，在淮安轟動一時，淮安府的幾個頭兒忙得不亦樂乎。從知府到推官四衙都為寶翰堂寫了記。陳文燭作的《寶翰堂記》云：
余得李邕碑，勒于壁，茲堂在府治二門西，為延客所�？投们氨異壑�，余意存之，恐其剝蝕耳，因題其堂曰寶翰，與四方文雅者共焉。嗟乎！李公去今幾千年，其只字尚使人欣慕，益信古人風(fēng)猷不可及云。同寅二三公命余書以識之，遂作寶翰堂記。
同知郭大綸的《記》云：
余承命佐淮郡，時追隨太守陳公，延客于府儀門外之西館，厥后公搜羅往跡，得李邕碑文，命工勒石于壁，題之以扁，曰寶翰堂，而復(fù)綴之《記》焉。夫李公之碑，其文翰雖云可錄，然世代久遠(yuǎn)，已骎骎乎入于淪沒，而世莫之知。使非公表而出之，其孰得而傳之耶？矧翰而加之以寶，則所寶若有所專者，而公之微意，殆將追憶古人風(fēng)猷之弗可及，弗止于文藝之間而已。后之登斯堂者，其必心領(lǐng)神會，于公所寶之外，而可歸之翰墨之工哉！公名文燭，字玉叔，別號五岳，沔陽人，登嘉靖乙丑科進(jìn)士。因併記之。
通判胡師的《記》云：
昔孟軻氏云：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為治格言也。若陳公之守淮，表唐宋李、米二公之遺翰，而勒石于延賓堂之壁，且名其堂曰寶翰。何哉？蓋公憂切民隱寶，治有余功，而后能考鏡往古，開示將來，以垂之不朽。益足以□公治郡之獨(dú)憂也。不然，當(dāng)淮之沖且疲，親庶務(wù)之不暇，而奚暇以文學(xué)飭吏治哉？此固公寶翰之自，而淮人得于政教之深者，當(dāng)知所以寶云。
推官諸大倫的《記》云：
世所稱賢守，率能以其才致理，即所居有赫赫□，及去而思者，有之，將以垂之不朽，殆不多見。唐宋官東海者，何限李、米兩公，獨(dú)以文墨為□□，沔陽陳公所表□，且題延賓所曰寶翰，以識□□□《詩》云：“唯其有之，是以似之�！逼澒鶠椋臣骋埠�。公吏治文學(xué)，雅意古人。不知兩公在時，視今當(dāng)何如。且煩劇難治，不與昔同，惟此淮人，未以為訓(xùn)者，寧直翰哉！
以上諸人題記中，說到唐宋李、米兩公，是指唐朝的書法家李邕（678~747）和宋代的書畫家米芾（1051~1107）。李曾官海州刺史，米曾官漣水軍。（陳所編《萬歷淮安府志》，誤記米曾“移守山陽”。）對于陳文燭來講，此二人都曾在淮安府為官，都是他所景仰的前輩。有一次，陳文燭到缽池山游玩，見到一幅米芾畫的彌勒佛像，陳文燭即將此畫像刻石，還寫了一篇《米元章畫佛跋》刻于石上。此石刻后供于城內(nèi)棠雨庵，今收藏于淮安區(qū)博物館。《娑羅樹碑》則嵌于寶翰堂的西壁，該碑全文如下：
娑羅樹碑并序海州刺史李邕文并書刻石東海元省已
觀厥好德存樹，愛人及烏，有情不忘，雖小可作，此施及者也。則有宗廟加敬，墟墓增悲，睹物可懷，比事斯廣，此觸類者也。矧乃通感靈變，玄符圣跡，根枑凈出，碩茂佛時。燭金山之景彰，聯(lián)玉豪之殊相。至若泥日法會，荼毗應(yīng)身，妙有雙樹之間，光覆僧祗之眾，安可混曜散木，比列清林，議上茅之挺生，喻堅(jiān)固之神造者乎？
娑羅樹者，非中夏物出所宜有者也。婆娑十畝，映蔚千人，密幄足以綴飛飆，高蓋足以卻流景，惡禽翔而不集，好鳥止而不巢，有足多矣。然深識者，雖徘徊仰止而莫知冥植；博物者，雖沉吟稱引而莫辨嘉名。華葉自奇，榮枯嘗異。隨所方向，頗征靈應(yīng)。東瘁則青郊苦而歲不稔，西茂則白藏泰而秋有成。唯南匪他，自北常爾�；蚣敬赫匕l(fā)，或仲夏萌生，早先豐隨，晚暮儉若。且槁莖后吐，芬條前秀，差池旬日，奄忽齊同。無今昔可殊，非物理所測，古老多怪，時俗每驚。巫者占于魁謀，議者惑于神樹。
證圣載，有三藏義凈還自西域，逮茲中休信宿，因依齋戒瞻嘆。演夫本處，征之舊聞。原其始也，榮灼道成之際；究其末也，摧藏薪盡之余�；蛏兴姆�，或合并二體，常青不壞，應(yīng)現(xiàn)分榮，變白有終，不滅同盡。昔與釋迦蔭首，今為群生立緣。夫佛病從人，大慈感故；樹萎因物，深悲理然。化能分身，半枯即是。心有合相，后茂還齊。宜其表正，圣神靈貺，品匯以變，見一攝而稱贊十方者也。
淮陰縣者，江海通津，淮楚巨防，彌越走蜀，會閩驛吳，《七發(fā)》枚乘之丘、“三杰”楚王之窟。勝引飛轡，商旅接艫。每至同云冒山，終風(fēng)振壑，宦子惕息，篙工疚懷。魚貫迤其萬艘，霧集坌于曾渚，莫不膜拜圍繞，焚香護(hù)持。復(fù)悔多尤，回祈景福。于是風(fēng)水相借，物色同和。掛帆啟行，方舳駿邁。浮山崛起而疏巘，慶云亂飛而比峰。雖電影施鞭，夸父杖策，罔可喻其神速，曷云狀其豁快者哉？
州牧宗子，名仲康，廣孝惟家，大中形國，播清政以主群，儀古式以在人。知微知章，有禮有樂。別駕扶風(fēng)竇公，名誡盈，盛門貴仕，懿德令名，利用以厚生，明略以營道，上交不諂，下交不黷。司馬宗子，名景虛，受賢交干，用柔克退，遂中律，先后自公，且觀麟定之詩，未弘驥子之任。邑宰清河張公，名松質(zhì)，藐自雉節(jié)，忽乎博文，始于能賦而彰，中于成器而立，牧人通急，徇物合權(quán)，威肅攝于神明，慈惠安其父母，豈伊政理，自有才名，莫不凈慮一乘，追攀八樹。嘆從植而多感，惟化生而永懷。大啟上緣，率心檀施。碩德道暉、寺主道玄、上座道絢、都維那曇一等，皆妙覺圓常、釋門上首，痛金棺而既往，駭堅(jiān)林而在茲。鄉(xiāng)望司徒玄簡、戴玄景、王玄珪、張仁藝、王懷儼、劉元隱、沈信詳?shù)韧虼髱�，深入真際，勤行進(jìn)力，護(hù)供莊嚴(yán)。揚(yáng)州東大云寺法師希玄，廣派法流，固枑德本。戒行有以鎮(zhèn)浮俗，利言有以誨蒙求。既憑藉于眾心，亦謀明于獨(dú)得。是標(biāo)靈跡，乃建豐碑。其詞曰：
政化之理兮，甘棠猶存。寶乘之竗兮，娑羅是敦。欽厥道成兮，八相克尊。感乎示跡兮，一歸可門。與佛合緣兮，榮落同時。欻爾化生兮，感變誰思？休徵咎徵兮，同察不欺。流俗莫識兮，綿曠驚疑。上人西還兮，覯止增悲。發(fā)皇靈應(yīng)兮，堅(jiān)固在茲。方國傳聞兮，想像凄其�；厥渍刨�，頂禮護(hù)持。優(yōu)曇千里兮，曷足議之？
開元十一年十月二日建。
陳文燭好到處題詞作記，在《娑羅樹碑》這件事上也做足了功夫，在此碑之末仍復(fù)作《書娑羅樹碑后》，此文云：
李公邕在唐有詞翰名，其所書《娑羅樹碑》尤奇。余浮淮，問之，無有也，豈遭兵燹邪？吳子承恩偶得舊刻一紙，出以示余；余讀而愛之。夫泰和書法品者等河岳，固虔禮清臣之匹，乃比茲樹于甘棠，中多名言云。吳子從道善書法，以為北海真筆。中脫十余字。今所傳者多贗本耳。余刻諸石。李書不見海內(nèi)，浦城《云麾碑》久斷，劉公遠(yuǎn)夫用鐵束完之，而楊用修以為有神物護(hù)持。安知《娑羅》之存，顧不有神乎！且徐公子與書來言：“二吳高士，咄咄仲舉，設(shè)榻待之可也�！庇鄳讶湛嗨担罾⑵溲�。今碑成于二仲之手，亦郡齋奇事也。明隆慶壬申秋日沔陽陳文燭籑。
娑羅樹（Shorearobusta）是一種多年生常綠喬木，為龍腦香科娑羅樹屬。因?yàn)闅馕斗枷悖静膱?jiān)固，其木材俗名柳安木，可以用來制作家具或建材，又可供作藥用或香料。原產(chǎn)于印度、東南亞等地。娑羅，梵語Sálā音譯。該樹為佛教圣樹之一，帶有濃厚的佛教色彩。《西游記》中有“靈山仙境，娑羅雙林”語，娑羅雙林，即兩棵娑羅樹并生，相傳釋迦牟尼于娑羅雙林間進(jìn)入涅槃。也有附會說月亮中桂樹即為娑羅樹。
《娑羅樹碑》文字較長，且異體字多，晦澀難懂。一般人們不太注重其內(nèi)容，關(guān)心的只是其書法藝術(shù)。李邕字泰和，唐揚(yáng)州江都人。玄宗時，曾為北海太守，世稱李北海。能文，尤長碑頌；善書，初學(xué)王羲之，后乃擺脫形跡，自具風(fēng)格，時稱書中仙手。為人剛強(qiáng)激烈，屢忤權(quán)貴，數(shù)遭貶斥，后為李林甫所殺。杜甫《八哀詩》中有悼李邕之作。存世的碑刻拓本有《麓山寺碑》、《東林寺碑》、《支麾將軍李思訓(xùn)碑》等。明人輯有《李北海集》，新舊《唐書》均有他的傳。
此碑當(dāng)年的式樣，羅振玉《淮陰金石僅存錄》有詳細(xì)著錄：“重?fù)崽评铉邥舵读_樹碑》，在府署。碑橫刻，高一尺三寸，百三十八行。行八字，行書，在府署�！倍X大昕《潛研堂金石文跋尾》又續(xù)卷2《娑羅樹碑跋尾》云，陳文燭所得拓本為裝界之本。原本當(dāng)是豎刻，陳用橫石刻之，故行款皆失其舊。原來的石碑久佚，陳文燭得舊本于山陽吳承恩家，召沭陽吳從道同觀，從道素以善書名，定為北海真跡。中脫十余字，遂命從道摹刻諸石。此碑石在府署，摹拓不易，故此拓本流傳也頗稀少。
《娑羅樹碑》為眾多典籍所記載。宋代洪邁《容齋隨筆》云：“楚州淮陰縣唐開元十一年海州剌史李邕所作娑羅樹碑，觀永所言，惡禽不集。宣和中，向子諲過淮陰，見此樹�！泵穲虺肌舵读_樹》詩云：“娑羅古樹常占?xì)q，在昔曾看北海碑。今日四方俱大稔，不知榮瘁向何枝？”王昶的《金石萃編》、錢大昕的《潛研堂金石文跋尾》等都有詳細(xì)著錄�！渡疥栔具z》卷4說：趙明誠《金石錄》載淮安石刻5種，皆唐人書，今皆不存。自陳文燭后，《娑羅樹記》始有重刻本。
淮安人對《娑羅樹碑》特別珍愛，許多人為之寫詩贊頌。如李宗昉等有《寶翰堂娑羅樹碑歌》。另一方面，搜輯《娑羅樹碑》拓本興趣一直未減。羅振玉《淮陰金石僅存錄》云：清末王琛好金石文字，“曾購得原拓殘本，如獲拱璧，特摹一副本，俾人傳觀。”此拓本上有王問亭跋，跋云：“此碑為吾淮故物，不知亡失何時，世所傳者，前明太守陳文燭翻刻耳�！坝小鄱b賞圖書’，并國初諸名輩題識。水后破壞，其僅存者，寶而藏之，俾后之人得見北海真面目也。趙文敏行書似從此碑發(fā)源。尾署‘如椿’二字，有印章�！蓖蹊∽园险f：此碑世所傳者，為陳文燭翻刻本。他到處尋求原本，用了30年時間，始從“某舊家”得此。上面除有“邵二泉鑒賞圖書”圖章外，還有清初諸名輩題識。因水災(zāi)破壞，僅存殘本。為王琛訪得此殘本者是他的學(xué)生陳墉。高延第見了特喜愛，“精心影鉤一紙”。同治六年，王琛刻印，定名《娑羅樹碑殘字》行世，以公同好。這是淮安流傳的《娑羅樹碑》的第二個版本。
按：王如椿，字問庭，號北堂（？~1778），為明末巡按御史王燮的曾孫。王氏后入淮安籍，王如椿為乾隆十一年山陽縣學(xué)諸生，補(bǔ)增生。著有《二十四孝詠略》１卷。邵二泉為明代邵寶，正德四年正月以湖廣布政使升任漕運(yùn)總督，當(dāng)年十二月因漕運(yùn)總兵陳熊事被勒令致仕。
《天啟府志》卷3《建置》，《乾隆府志》卷11《公署》中皆記載這樣一句話：寶翰堂中“刻名賢詩章”。好像除了《娑羅樹碑》外，還刻了一些其他人的詩章，但至今未見記載和遺跡。到了清末同治年間，《娑羅樹碑》已頗剝蝕不完。辛亥革命以后，淮安府裁撤，寶翰堂圯敗。邑人擔(dān)心《娑羅樹碑》被破壞，經(jīng)何福恒提議，此碑被移入府學(xué)，砌置于壁間，邑人段朝端曾作文記之。后來府學(xué)也被拆毀，此碑下落不明。今所見者，系根據(jù)陳文燭刻碑拓本復(fù)刻的。
近年來，淮安修復(fù)淮安府署，重修了寶翰堂。寶翰堂原在西側(cè)。知府陳文燭《寶翰堂記》中說：“茲堂在府治二門西，為延客所�！毖涌退褪钦写e客的地方。同知郭大綸的《記》中說：“余承命佐淮郡，時追隨太守陳公延客于府儀門外之西館”。府署大門在今大路邊，尚未恢復(fù)，今之大門，即當(dāng)年的二門，也就是儀門。據(jù)上記載，當(dāng)年的寶翰堂是在今天大門之外西側(cè)。到了《天啟府志》的記載便有所不同�！短靻⒒窗仓尽吩疲骸巴辽耢�，大門內(nèi)東，中三間。茶廳三間，在土神祠東。知府陳文燭扁曰‘寶翰’，刻名賢詩章，自為之記。”按此記載，則寶翰堂原在大門內(nèi)西側(cè)。后來不知何時又移到儀門內(nèi)東側(cè)，名之為寅賓館和花廳。今修復(fù)的寶翰堂就是在這里。修復(fù)的寶翰堂中存放著今所復(fù)刻的《娑羅樹碑》，同時將許多珍貴石刻移置于內(nèi)，成為一個碑園。其中有西魏石刻造像碑、數(shù)塊唐碑、宋李君墓志銘、康熙皇帝御書碑，原話山草堂中沈道寬摹刻諸名碑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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