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xiāng)在淮安
2015/4/6 22:21:18 作者:王建成 閱讀:3155 評論:條
我出生在福建光澤,可我的故鄉(xiāng)在江蘇淮安,那是我父母和祖輩生活生長的地方。
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初,我母親隨姐姐從江蘇淮安來到福建廈門,認識了在這里當(dāng)兵同是淮安老家的父親。1957年父親轉(zhuǎn)業(yè)帶母親選擇在福建光澤縣安家,在這里生下了我們姐弟。1960年我一歲時隨父母回過一趟淮安故鄉(xiāng),但因為太小,隱隱約約沒有什么印象。
然而故鄉(xiāng)淮安對我充滿了誘力,讓我一直懷有深深的情感。也許是因為我身體流動著那里的血脈,也許是因為父母幾十年時時念叨著那里。我知道那里有父母的家,那里有祖先的根,有許許多多的親人。以至后來我懂事后就很向往那個地方,很想看看自己的故鄉(xiāng)。
1976年我中學(xué)畢業(yè),當(dāng)年11月,恰好父親要出差去江蘇,順便把我?guī)Щ厝フJ認親,說不然連家里的親人都認不識。當(dāng)時從福建去淮安的交通非常麻煩。那天凌晨5點從光澤上火車,第二天凌晨2點才到江蘇鎮(zhèn)江。又坐輪船過長江到揚州,再坐公共汽車約四個小時才到今天老淮安城父親一個老戰(zhàn)友楊玉林家落腳。他與父親是同村鄉(xiāng)親,當(dāng)年一起出來參加工作。父親后來隨部隊北上朝鮮,他就留地方工作,是老淮安新華書店的經(jīng)理。他見到我父親很是熱情。當(dāng)晚在一個庫房中架了二個鋪安排我們住下。記得那晚他和父親談了很久,談的都是幾十年中老家的事情。
第二天中午,我們乘坐公共汽車到宋集鄉(xiāng)園藝場路口下車。走過一條泥土小路,面前是一片田地。父親指著前面遠遠一幢土坯草頂?shù)睦衔菡f:“喏,那就是我們家!”我一下激動起來:“故鄉(xiāng),我終于回來了……”加快腳步向那里走去。走近時只聽父親喊:"哥,我回來了!"我轉(zhuǎn)頭一看,只見門前的蕃薯地里一個滿頭白發(fā)與父親長像相似的老人停住手中鋤頭,抬頭向我們打量。
隨父親走進老屋,在中間的廳堂坐下。70多歲的伯母迎出來,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伯伯這時也走了進來,沒有與父親說話,轉(zhuǎn)頭都在抹眼淚,畢竟近30年沒見了。伯母也哭,堂哥也哭,我受了感染也哭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大家停住了泣聲,相互問起話來。伯母關(guān)切地詢問我多少歲,叫什么名字。我一一回答。此時我看著坐在旁邊的伯伯,有一種本能的親近。我問他的歲數(shù),他回答78歲。我說你這么大年紀(jì)還要勞動,他說習(xí)慣了。當(dāng)晚,伯母燒了小米飯招呼我們在廳堂吃,在南方出生長大的我是第一次吃小米,覺得很新鮮,也很有味。吃了一碗又一碗,伯母一直給我添。而他們吃的是玉米面疙瘩,父親說在蘇北小米是好飯,他們是因我們來才煮的。
天漸漸黑下來,伯母收去碗筷,在小方桌上點起了油燈。在那油燈明明暗暗閃亮的大屋中,大家坐著說話,伯伯、伯母問了我許多話。聽那熟悉的鄉(xiāng)音,看那故鄉(xiāng)的親人在身邊,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氛圍。那晚我很遲才睡,在廂房的木板床上,翻來復(fù)去很久。我想了很多,想到我的祖先在這土屋中生活了一輩又一輩,我的父輩在這環(huán)境中生活生長。屋外風(fēng)吹落葉夜聲陣陣,伯伯、伯母也在床上沒睡,隔房聽得見他們小聲商量什么,心中很是感慨。后來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迷迷糊糊聽到伯母在叫:“成子,起來吃飯吧!”我睜眼一看,窗紙已經(jīng)泛白,不知什么時候天已亮了。
我走出屋子,蘇北故鄉(xiāng)清晨的空氣是那么清新,風(fēng)中帶著泥土和草葉的芬芳。伯伯已在門前地里干活,從后屋水塘中挑來一擔(dān)水在澆菜。澆完他又要去挑,我趕緊上去幫忙,他推開我的手說:“你挑不動,還是我來吧!”78歲的伯伯是走到屋后用桶從塘中拎起滿桶水,用扁擔(dān)一挺腰挑起來就走,百把斤重的水擔(dān)壓在他的肩上。花白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飄揚,跟在后面我的眼睛濕潤了。
老屋后的這個水塘,是地上蓄積和冒出的水,沒有什么流向。吃水、洗衣、洗菜,祖祖輩輩都是用這水,沒有今天人們這么多講究。屋前是菜地,種有笆菜等,周圍零散還有了一些人家。那時蘇北還基本是土屋草頂,很少有磚瓦房。這里是平原,一望無際都是田野和房屋。我看見許多如伯伯一樣的故鄉(xiāng)人都已在田里勞作,他們在用勤勞雙手換取生活的溫飽。我站在那里,故鄉(xiāng)冬天清晨的朔風(fēng)雖然直吹,透過我身骨,但心里卻沒有感到寒冷。
吃過早飯,我隨大堂哥去了幾里外的姑姑家。姑姑70多歲,見了我很親熱,只是抱怨:“你爸來了怎么沒一起來看我?”就忙煮玉米面疙瘩給我吃。堂哥說在這里也是好飯,用來待客的。我告別姑姑時,她深一腳淺一腳地送出很遠很遠。下午,大堂哥三堂哥騎自行車帶我去了10多里外的漣水縣城,這里比去淮安城要近。自行車上坡下坡就到了,他們?yōu)槲屹I了當(dāng)時時新的土黃色“的卡”布,到裁縫店給我做了一件衣服。我再三不肯,他們硬要給我做。今天想來,他們農(nóng)民很不富裕,自己穿的衣服都是打著補釘,卻為回鄉(xiāng)的我做這么貴的衣服,是一種故鄉(xiāng)親人的真實情意。
當(dāng)晚,父親提出明天要去復(fù)興鎮(zhèn)田橋村我母親的家,伯伯和伯母一再叮囑我去了就回來留下,住個半年一年再回去。父親怕添他們麻煩,解釋說我回去要參加工作,講好了單位不能等。
那天早上,我告別了伯伯一家人起身了。臨行時伯母又把表姐一件出嫁的“的卡”藍女裝讓我?guī)Щ厝ソo姐姐,我不肯她硬塞進我們的包里。他們送我們出去,分手時我直想哭,真的很留戀。走過菜地時,順手抓起地上一把泥土放進口袋里。我想也許不會再來這里了,帶一把故鄉(xiāng)的泥土回去吧。
我們乘車回到淮安縣城轉(zhuǎn)班車到復(fù)興鎮(zhèn)田橋村,父親幾十年沒來已認不到地方了,打聽了很久才找到了大舅家。這里也一樣都是草房土墻,人們穿得破破爛爛。但這是母親的家,是我的親人,我同樣也感到親切。
大舅個子瘦小,臉型和母親酷似,但顯得嚴(yán)肅,讓我一下難以親近。后來我才知道他16歲就挑起全家生活的擔(dān)子,母親一共兄弟姐妹8人,從小父母雙亡,是大舅一手養(yǎng)大弟妹幾個。長兄為父,家中都是大舅作主,長年的生活苦難讓他很少開心過。在大舅家里還見到了小舅,小舅對比話就比較多,嘴巴一直沒停,表現(xiàn)得異常親熱。
我們吃過中飯,下午到處走走,晚上大表哥請吃飯。第二天父親叫我隨二表哥去這里不遠的博里崗自然村去看六姨娘。六姨娘比母親大6歲,從小她倆在家,所以感情最好。她后來嫁給人家當(dāng)晚娘,日子過得很苦,母親幾十年來一直掛念她。我看到她和母親相象,但清瘦些,一臉苦相。我把母親帶給她的衛(wèi)生褲(絨褲)給她,她就哭了,邊哭邊做了一頓玉米面疙瘩給我吃。我走時,她送出來,沒有說話,站在那里。我走了很遠,回頭看到她還站在那里。
那年回故鄉(xiāng),似乎讓我懂得了人間的親情。人不管走到那里,總有根線牽著你,這就是故鄉(xiāng)。不管身在何處,總有人牽掛,這就是故鄉(xiāng)的親人。無論故鄉(xiāng)富裕貧窮,無論故鄉(xiāng)人貴賤親疏。當(dāng)2003年母親去世后,我更向往故鄉(xiāng)。母親從上世紀(jì)60年代回故鄉(xiāng)后,直到臨終再沒有回去過,她心里難過,我更覺慚愧;叵肫饋,故鄉(xiāng)年老的親人漸漸少了,父母這一輩人大多不在了,但我一定還會再回這里。
因為我知道,我的故鄉(xiāng)在淮安。這地方就是我的根,有我最親最親的人,我的血管就是流著這里的血液,身上印著這里的印跡。不管今天我在哪里,我的心永遠依偎在故鄉(xiāng)淮安這塊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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