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滴淚痣》走紅的武漢作家李修文，在其戲仿小說《裸奔指南》的自序中，言稱瞿佑的《剪燈新話》是其“枕邊書”，并認為《剪燈新話》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集之一”。瞿佑，字宗吉，號存齋，籍屬山陽（今江蘇省淮安區(qū)），祖居錢塘，元末明初的著名詩人、小說家，其代表作《剪燈新話》為明初文言小說的開山作、代表作，被列為古代十大禁毀小說之一。清初錢謙益稱他“風情麗逸，著《剪燈新話》及《樂府歌詞》，多偎紅依翠之語，為時傳誦”，而自明正統(tǒng)七年其被統(tǒng)治者列為禁毀小說后，其文本很難被一般讀者所涉獵，因此在正史上亦未有記述。
瞿佑生平
“山陽才人疇與侶，開口為今闔為古”，瞿佑友人桂孟平曾如此詩贊瞿佑的才情。而瞿佑為淮安山陽人的記述，史料并不甚多，可見的譬如：中華書局1991年出版的《古本小說叢刊》第33輯中的《〈剪燈新話〉句解》卷一瞿佑自序中署有“洪武十一年，歲次戊午，六月朔日，山陽瞿佑書于吳山大隱堂”，臺北天一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明清善本小說叢刊》中的《剪燈新話》的卷首也題有“山陽瞿佑宗吉著”。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瞿佑（1341—1427），字宗吉，號存齋，籍屬山陽（今江蘇淮安），祖居錢塘�！保ǜ叩冉逃霭嫔�，1999年8月出版）
關(guān)于瞿佑的生卒年，比較通行的說法是其生于至正元年（1341），卒于明宣德二年（1427），譬如上文所引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中的“瞿佑（1341—1427）”之說是錯誤的。據(jù)中華書局1991年版《重校剪燈新話后序》，可以知道瞿佑永樂十九年時75歲，則其生年應(yīng)為元至正七年（1347）。而佐以瞿佑《樂府遺音》中的丁丙跋語“先生生于元至正七年丁亥七月十四日，……宣德八年卒，壽八十又七”。此說瞿佑詞也可為證，其《水調(diào)歌頭•乙未初度日自壽》起拍即言：“六十九年我，老作塞垣民”，乙未為洪武十三年（1415），前推68年即為元至正七年。而明陳霆《渚山堂詞話》卷三亦載：“宗吉以至正丁亥生，屈指至丙午，年才弱冠……”由此可知，瞿佑生于1347年，卒于1433年無疑。
明洪武年間，瞿佑官至仁和訓導、臨安教諭（今浙江杭州一帶）。建文年間入南京太學助教，后升周王府長史。明永樂十三年（1415）其因“詩禍”入獄，充軍陜西保安，10年后才得以還鄉(xiāng)。仁宗年間被召還，后擔任明英國公張輔家塾3年。
瞿佑一生著述頗豐，有文言短篇小說集《剪燈新話》以及詩文集《春秋貫珠》《詩經(jīng)正葩》《閱史管見》《鼓吹續(xù)音》《通鑒集纜飧誤》《香臺集》《香臺續(xù)詠》《香臺新詠》《樂府遺音》《興觀詩》《順承稿》《存齋遺稿》《詠物詩》《屏山佳趣樂全稿》《余清曲譜》《天機云錦》《游藝錄》《大藏搜奇》《學海遺珠》《香臺百詠》《歸田詩話》《余情詞》等。
最早的禁毀小說
明洪武十一年（1378），瞿佑以其創(chuàng)作的文言小說集《剪燈新話》轟動了文壇�！都魺粜略挕房胺Q明代傳奇小說的開山作、代表作，國內(nèi)本已佚。此書4卷20篇，包括《水宮慶會錄》《天臺訪隱錄》《令狐生冥夢記》《聯(lián)芳樓記》《渭塘奇遇記》《鑒湖夜泛記》《富貴發(fā)跡志》《三山福地志》《牡丹燈記》《申陽洞記》《華亭逢故人記》《永州野廟記》《金鳳釵傳》《修文舍人傳》《翠翠傳》《綠衣人傳》等，另有附錄《秋香亭記》1篇。
這些小說，大都為元末明初時的一些故事，具有幽冥怪奇的色彩，其中不少作品以怪誕的形式，記錄了亂世士人的心態(tài)，表現(xiàn)了作者以反思歷史、反映戰(zhàn)亂為己任，“《剪燈新話》傳誦的不是科舉中人和北里名媛之間的風流韻事，而是兵火之余，發(fā)生在如畫的江南水鄉(xiāng)的恍惚迷離的悲歡離合。它不是舊傳奇的簡單復(fù)活，而帶有元末明初特定的社會背景”（徐朔方《瞿佑的〈剪燈新話〉及其在近鄰韓越和日本的回響》，見《小說考信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7月版），如《華亭逢故人記》寫全、賈二子，于“國兵圍姑蘇時起兵援助張士誠，后因兵敗赴水而死。后游魂遇故人于郊外，坐論懷才之士在亂世之中“貧賤長思富貴”與“富貴復(fù)履危機”的兩難心理，反映了當時士人的心曲。他們感慨韓信、劉文靜等“功臣”“卒受誅夷”。這正當明太祖大殺功臣之時，其矛頭所向，不言而明。在《修文舍人傳》中，作者又借人物之口，抨擊當世用人“可以賄賂而通，可以門第而進，可以外貌而濫充，可以虛名而邋取”，流露出作者對于黑暗的大明王朝的不滿的情緒。
此外，本書中多描寫愛情婚姻故事，散發(fā)出一些市井的氣息，世俗的貧民、商人開始成為小說的主人公。他們蔑視禮教，大膽追求婚姻的自由。如《翠翠傳》中的主人公翠翠是一位“淮安民家女”，她與同學訂下私愛后，便向父母公開表示：“妾已許之矣，若不相從，有死而已，誓不登他門也！”而當男家貧寒，自覺“門戶甚不敵”，不敢遽然答應(yīng)時，女方的家長則表示：“婚姻論財，夷虜之道。吾知擇婿而已，不計其他！”后來翠翠在戰(zhàn)亂中“失身”，作者對她也并無封建禮教的譴責之意，最終還是讓一對有情人在冥冥之中常相廝守。而《聯(lián)芳樓記》寫一對富商姐妹薛蘭英、薛蕙英，聰穎秀麗，精于詩賦。一日，窺見青年商販鄭生在河邊洗澡，就“以荔枝一雙投下”，主動表示愛慕。晚上，垂下竹兜，就將鄭生吊上高樓，“自是無夕而不會”。雙方父母知道后，也沒有按照禮教來加以訓斥，倒是開明地成全了他們。
附錄《秋香亭記》，實是作者的自傳。瞿佑生活的年代正是經(jīng)歷了由亂而治的元明易代之際，其親身經(jīng)歷了元末動亂的沖擊，戰(zhàn)亂使瞿佑失去了心愛的戀人楊采采。而《秋香亭記》寫商生與楊采采自幼相愛，互約為婚，元末亂起，天各一方，有情人難成眷屬，采采嫁給了開彩帛的王氏為婦。這個悲劇寫出了亂世帶給百姓的災(zāi)難，并反映了商人勢力的滋長。此篇別置附錄，可見非同一般；孔門弟子有名商瞿，故用作者用“商生”之名自況，作者也將自己的許多經(jīng)歷塑造在商生這個主人公身上，秋香亭即是作者家里傳桂堂的影射。
凌云翰在此書序言中評價：“矧夫造意之奇，措詞之妙，粲然自成一家言。讀之使人喜而手舞足蹈、悲而掩卷墮淚者，蓋亦有之。”這就不難理解它在明初之時不僅能使所謂“市井輕浮之徒爭相誦習”，而且也使“經(jīng)生儒士，多舍正學不講，日夜記憶，以資談?wù)摗保ā队⒆趯嶄洝肪砭攀?
而在明正統(tǒng)七年（1422）二月，國子祭酒李時勉奏請禁毀“《剪燈新話》之類”書籍，認為“若不嚴禁，恐邪說異端，日新月盛，蠱惑人心”，這是現(xiàn)知最早的官方確定禁毀某部小說的文字材料。
意義與影響
在明代前期文學全面衰退的情況下，《剪燈新話》等作品繼承元末文學的精神，并且有新的發(fā)展，成為中國小說史上重要篇章。它的出現(xiàn)，標志著明代傳奇小說的崛起，并有力地影響著明清時代的文言小說創(chuàng)作。
正是在瞿佑的《剪燈新話》影響之下，出現(xiàn)了一大批瞿氏風格文言小說，較為出名的有李昌祺的《剪燈余話》。李昌祺（1376—1452），名禎，盧陵人，永樂二年（1404）進士，為翰林院庶吉士，預(yù)修《永樂大典》。后升任禮部主客郎中，遷廣西左布政使。晚年辭官歸家。李昌祺為人剛嚴方直，居官有政聲，學問賅博，富于才情。其于明永樂年間《剪燈余話》，5卷，21篇，題材和寫法全仿《剪燈新話》，而篇幅更長。而在萬歷年間，邵景詹的《覓燈因話》也因循了《剪燈新話》的思想。邵景詹，號自好子，始末不詳。他在《覓燈因話小引》中，借“客”之口說：“是編可續(xù)《新話》矣�！� 《覓燈因話》2卷，8篇，專門記有如《剪燈新話》一樣的遺聞瑣事。此外，馬中錫的《中山狼傳》、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等，也受到了《剪燈新話》的有力影響。凌濛初白話小說《二刻拍案驚奇》中的《李將軍錯認舅，劉氏女詭從夫》、葉憲祖戲曲《金翠寒衣記》、袁聲的《領(lǐng)頭書》故事皆來源于《剪燈新話》中的《翠翠傳》。此外，瞿佑《金鳳釵傳》也被凌濛初改編為話本小說《大姐游完宿愿，小妹病起續(xù)前緣》，沈璟也據(jù)此作傳奇《墜釵記》。15世紀中葉，瞿佑《剪燈新話》傳到韓國，金時習隨即仿作《金鰲新話》一書，成為韓國小說的始祖。1921年3月，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龍之介訪華前夕所著的短篇《奇遇》，基本就源自于《剪燈新話》中的《渭塘奇遇記》。
瞿佑，明初文言小說的代表作家，不僅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不可忽視的地位，而且在世界文壇上也有著其不可抹滅的影響。但因其一直被列為禁毀小說，而成為淮安文史研究的盲點。筆者認為，相關(guān)文化部門應(yīng)當重視這位明代文言小說的代表作家，挖掘、整理其歷史文化資源，從而充實、豐富淮安歷史文化寶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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