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偉人周恩來從二十多歲就進入我們黨的核心領導層,在他長達半個多世紀的革命生涯內(nèi),他的警衛(wèi)人員多到上百人。筆者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調(diào)入淮安周恩來紀念館工作后,曾走訪過周恩來從長征開始到他逝世期間的十多位貼身衛(wèi)士。其中山東籍的兩位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就是萊州的韓福裕和微山的高振普。
韓福裕(1929—2013),曾擔任過周恩來(1949—1954)的貼身衛(wèi)士。那些他在周恩來身邊的故事他百講不煩,筆者則百聽不厭。
一、家窮闖關東,在東北投身解放事業(yè)。
1929年韓福裕出生于山東萊州。萊州,東臨渤海的萊州灣。本來就窮得叮當響的家庭經(jīng)不住當時的兵荒馬亂,一家人多年處于饑寒交迫之中。那時重男輕女,他因為是家里的男孩子,父親才勉強讓他讀了兩三年私塾。
他12歲那年,正是全國人民與日本軍國主義殊死搏斗的1941年。為家庭生活的逼迫,他只好隨父輩們?nèi)ァ瓣J關東”!瓣P東”就是指我國的東北地區(qū)。
我國當時東北地區(qū)的經(jīng)濟比內(nèi)地要好。一是東北地區(qū)是清王朝的發(fā)祥地。清王朝入關后仍給東北以許多政治、經(jīng)濟、教育等方面的優(yōu)惠政策。如把沈陽改為“盛京”,相當于今天的“特區(qū)”。二是東北地區(qū)長期受到沙皇俄國、日本等列強的爭奪,他們從清朝政府手中取得一個又一個的特權:開礦、筑鐵路、辦實業(yè)等等。這樣他們也需要中國廉價的勞工。三是東北地多人少,一些地方還屬于物產(chǎn)豐富、果實累累無人采摘的原始狀況。據(jù)說,當時“闖關東”的勞力上山挖野生的人參就能養(yǎng)活自己。然而到上個世紀的40年代,我國東北地區(qū)已在日本軍國主義的鐵蹄踐踏之下,軍國主義分子對我國進行瘋狂的掠奪,并殘酷地實行“三光”政策,也就無“人參果子”好挖。加之當時韓福裕年齡還小,只好到牡丹江市一個小鎮(zhèn)的小店鋪里當學徒。那時的店鋪學徒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還常常挨打受罵,學徒只能忍氣吞聲。就這樣一晃幾年,一直熬到日本軍國主義投降。
我國東北地區(qū)的日本“關東軍”是被蘇聯(lián)紅軍打敗的,當時蔣介石的大部分軍事力量還在我國西南一帶。所以中央軍委利用這一大好時機,借用美國飛機,把許多八路軍、新四軍的高級領導干部直接派往東北;駐守蘇北的新四軍三師黃克誠師長主動向中央“請纓”并得到批準,把他領導下的三萬多人通過強行軍、急行軍開赴東北,以最快的速度參與解放東北的中小城市、占領了大片根據(jù)地。就在這一背景和環(huán)境之下,韓福裕參加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當年他才16歲。
在人民軍隊這所大學校里,韓福裕思想覺悟提高得很快。他無論是練武還是文化學習,成績都是優(yōu)秀,入伍不久,他就先后當上了班長、副排長等職務。由于工作認真又能團結同志,在副排長任上被選調(diào)到他所在團的團長身邊當警衛(wèi)員。
1948年11月,東北人民解放軍揮師入關,中央直屬機關到他們部隊選拔人才,韓福裕經(jīng)過比武、文化考試和組織審查后被選調(diào)到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身邊當警衛(wèi)員,開始了與偉人周恩來相處的歲月。
二、在周恩來身邊,決無尊卑和貴賤。
韓福;貞浾f,作為警衛(wèi)員,是有責任和義務保護首長安全并照顧好他的生活的。大家都知道,在革命斗爭年代,周總理右胳膊負過傷,不僅右臂屈伸不方便,而且上舉也很困難。周恩來自幼就養(yǎng)成了整潔的習慣,而且他的外出活動非常多。因此他每天都要穿得整整齊齊的。有一回,總理在系鞋帶時比較困難,韓福裕在旁邊見了,就彎下腰去想幫一下忙。周總理說什么也不同意。他伸手抓過一個小竹椅,把腳蹺在竹椅上,堅持自己系上了。韓福裕為了說得具體、形象,他還學著周恩來當時系鞋帶的艱難動作。“從這件小事上,我看到總理是非常尊重他人的,他自己能做的事,決不會讓別人幫忙,哪怕我是他的警衛(wèi)員。”
還有一次,在中南海西花廳。韓福裕隨侍著周恩來從前邊去西花廳的后客廳,當時是個大冷的冬天,后廳門挺大,為了避風擋寒,門上掛著一條又大又厚的棉布簾子?偫碜呗凡椒タ欤诤筮,快到門口了,就趕忙跨前一步,伸手打開了那條厚重的門簾子。他原以為總理會很快進去。誰知周恩來停下腳步,生氣地說:“放下,放下。我有手,我自己來!闭f到這里,韓老還動情地說:“我當時還朝四面看了看,周圍并沒有一個人,就我和他兩個,我們衛(wèi)士,就應該處處照顧他,稍微長點眼勁的人也都會這么做。但是總理就是和別人不同,他表里如一,言行如一,對自己嚴格要求,在生活上該自己做的事決不要他人幫他做,與身邊工作人員一律平等!
霍英華是在西花廳工作的服務員。她負責給周恩來、鄧穎超他們打飯、洗衣和掃地抹桌子等零碎活。一次,總理和大姐吃完飯后,霍英華就來收拾碗盤筷子,然后放進托盤端回廚房。周恩來一見,馬上站起身來走前兩步,“刷”地一下幫霍英華開了門,并等霍英華走出去才將門帶上;貞浀竭@里,韓福?倳䶮o限感慨地說:“我作為他的警衛(wèi)員給他掀一下門簾被他阻止,而他作為一國總理卻要為他身邊的服務員開門。所以,當年凡是在西花廳工作的同志,都是心情舒暢,其樂融融,誰都沒有尊卑貴賤的感覺!
韓福裕還給筆者講過一個十分動人的故事。那是1952年的一天,他隨總理到蘇聯(lián)大使館會見蘇聯(lián)駐華大使尤金。一般一國總理會見大使都是通過外交部通知召見。但是,當時朝鮮戰(zhàn)場戰(zhàn)事正酣,我們有求于蘇聯(lián),所以總理總是親自前往大使館?偫砼c尤金談完話之后,還要急于去參加下一個活動。而那時中蘇關系非常好,尤金大使對總理親自到大使館來商談兩國間的事也非常感動,就依依不舍地一直把總理送到使館大門外。韓福裕作為衛(wèi)士,平常都是等總理上車后才最后關上車門讓司機開走。這次總理已經(jīng)站到車邊了,尤金大使還要最后跑過來握手、道別,因為當時時間很緊,同去的周恩來外事秘書馬列就催韓福裕先上車,韓福裕便提前上了車子。待總理上車后,尤金大使在外邊幫著關上了車門。司機馬上鳴號將車開走。
當時總理的司機叫鐘步云,是位老紅軍。為了不誤總理下一個活動時間,他的車子開得較快,在從新華門西側轉頭北行時,因為車速快,左側車門突然被甩開,坐在周恩來左邊的韓福裕(在平常正常情況下,最后上車的警衛(wèi)員是坐在首長的右側)身體一下失去了平衡和穩(wěn)定,被巨大的車速慣性往車外甩。周恩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韓福裕的衣領,才使他沒被拋出車外,真是好險!
原來,尤金大使關車門時未使上勁。那時蘇聯(lián)產(chǎn)的大吉斯車也沒有現(xiàn)代車先進,車門沒關牢司機也不知道,所以,險些釀成一次車禍。韓福裕和筆者說到這里時,總會感慨萬千地說:“組織上調(diào)我來是保衛(wèi)總理安全的,到頭來反是總理保護了我的安全!”
韓福裕還說,周總理還是一位十分講究實事求是的人。他在處理黨和國家大事上是如此,在小事的處理上也不例外。如他右臂負過傷,上抬有困難,那時他出行常穿中山裝。而總理只要穿中山裝,就必定系好領口的風紀扣。他搭風紀扣時很困難:右臂抬不了那么高,頭低下來風紀扣又沒法扣,有時花了好幾分鐘也搭不上風紀扣。韓福裕就說:“我?guī)湍阋幌掳!敝芏鱽泶饝恕mn福裕也就很快幫他搭好了!按蚰且院螅灰以趫,總理穿好衣服后,總是往我面前一站,把脖子往上一仰,讓我?guī)退钌巷L紀扣。要不就得耽誤他的寶貴時間!
三、姐夫被定“反革命”,周恩來還讓他當警衛(wèi)員。
韓福裕對我說,當中央首長的警衛(wèi)員是經(jīng)過槍法考核——百米之內(nèi)能打甩槍,且能百發(fā)百中。甩槍就是不需要瞄準,拔出槍就打。還有擒拿格斗比試,即徒手格斗時能做到三五個人近身不得。再就是要有用身體為首長擋子彈、危急時用雙手和身體去對付敵人刀尖的獻身精神。當年李先念在西征途中,就曾遇上攻上來的敵人從背后猛地一刺刀,然而他的警衛(wèi)員眼疾手快,面對已刺到李先念衣服的刺刀尖,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硬是讓敵人的刺刀插到了地上,結果,那位警衛(wèi)員被鋒利的刺刀剁下了七根手指,但救下了李先念。當警衛(wèi)員最難過的一關是政治審查。政治審查是相當嚴格的。因為警衛(wèi)員是身上配槍的,且裝有子彈,為保衛(wèi)首長安全,隨時都可以擊發(fā)。因此,警衛(wèi)員在政治上不可靠是堅決不允許的。
韓福裕說,在總理身邊的警衛(wèi)員也曾有過思想較差、在東單一家商場拿人家東西被調(diào)走的。還有的人認為當首長警衛(wèi)員不如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提拔得快的。有這些私心雜念也不行,也得調(diào)出去。
眾所周知,自從我們新中國成立之日起,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一股“左”的陰云一直籠罩在全國人民頭上。各種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期間的冤假錯案也是層出不窮,比比皆是。西花廳的總理辦公室也不例外。1957年“反右派”運動中,周恩來的秘書許明、馬列、浦壽昌等人都有親屬被錯劃為“右派分子”,按照當時的組織人事方面的規(guī)定,這些人都得調(diào)離周恩來身邊。但周恩來根據(jù)自己的長期觀察和正確的判斷,仍然將他們留在西花廳,照樣委以重任。
周恩來當年的行政秘書何謙對筆者回憶說,1951年秋的一天,韓福裕拿著一封信交給我。我一看是他的家信,就對他說,你這是家信,給我干什么?他有點心情沉重的樣子說:“這事我得向組織報告!蔽铱此荒樐氐臉幼,就接過信打開來看了。原來是他家里寫信告訴他,他的一個叫張靜遠的姐夫被肅反肅出來了,是個“歷史反革命”。
何謙說,我當時也很緊張,因為按照有關規(guī)定,有這樣社會關系的人是要被調(diào)出領導人身邊的。所以,我很快就向總理報告了。
過了幾天,總理對何謙說,何謙呀,韓福裕就不要調(diào)走了。他是個苦孩子,從小離家參加革命,是在我們革命隊伍里成長起來的?偫磉對何謙說,“是他姐夫對他的影響大,還是我們黨對他的影響大?我看還是我們黨對他影響大。因為韓福裕是對我們有感情的人!
據(jù)韓福;貞,在他把信交給何謙之后不久的一天夜里,我在總理辦公室值班。總理辦公累了到院子里走走、散散步。我隨侍在他身邊。總理還像以往一樣,沒事似地問我:“韓福裕,你姐夫是什么問題?”韓福裕趕忙回答說:“原來他是個共產(chǎn)黨員,我姐姐才和他結婚的,他在鐵路部門工作。這次肅反查出他是個歷史反革命!碑敃r,韓福裕估計他會很快調(diào)出西花廳,誰知總理靜靜地對他說:“韓福裕,你還是安心你的工作吧。”
因為早在韓福裕調(diào)來西花廳工作之前,周恩來就已經(jīng)看了韓福裕的檔案:他12歲離家“闖關東”,投身革命隊伍,那時他姐姐還沒長大成人,后來他的姐夫能對他有什么影響?特別是周恩來自己也是12歲離家去的東北的,留在自己童年記憶里的人和事能對自己有多少影響,他比誰體會都深。打那以后,關于韓福裕工作調(diào)動的事便再無人提出。通過這件事的處理人們可以看出,周恩來是用辨正唯物主義的思想看待發(fā)生在他身邊的人和事,體現(xiàn)著偉人對革命事業(yè)的自信和對身邊工作人員的深刻了解。
“文革”結束后,張靜遠經(jīng)組織上復查,屬于錯定的反革命,恢復了黨籍和公職,享受離休待遇而安度晚年。
韓福裕每次回憶起這段往事,他的心情都非常激動,眼睛里還噙著淚花。那淚花既表達他對周恩來的感激,也是對周恩來洞察一切的敬佩。
四、“韓福裕是對我們有感情的!
筆者是相信“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句話的。周恩來把韓福裕留在身邊,說明他對韓福裕的工作是滿意的。否則,他說不出“韓福裕是對我們有感情的”這句話?墒,韓福裕同志卻堅持說:我在總理身邊,只是做一個普通衛(wèi)士該做的事,決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韓福裕的回答讓筆者無法印證周恩來說的那句話。正面問又無法問出來。于是,筆者采取迂回策略,向韓老詢問他在周恩來身邊是如何工作、做事的。這個問題問得韓老很高興,便向筆者娓娓道來。
“周總理睡覺時,你怎么將他叫醒呢?”筆者問。
“總理睡覺時,你怎么能叫醒他呢?他太忙了,我們都巴不得他多睡一會兒呢。”他回答道。
“周總理外事活動多,他又十分遵守時間,難道沒有他睡覺前交待你們值班衛(wèi)士必須在幾點幾分前叫醒他的事嗎?”
“這倒有過!
“那您怎么叫醒他呢?”
“那大喊大叫肯定不合適,你直接拍他的身體也不合適。”韓老一邊說一邊伸出他的右手,在所坐的沙發(fā)上比劃,“是把手放到他睡的身體附近的床面上,然后輕輕地前后搓動床面,使得床面有輕微的響動。總理當年曾經(jīng)過殘酷的地下斗爭的鍛煉和考驗,已養(yǎng)成了特別精靈的習慣,所以他很快就醒了!闭f到這里,韓老眼里閃著光芒,“別人是怎么叫醒總理的,我不知道,我們衛(wèi)士互相間也沒交流過。但我自己發(fā)明的這種做法總理是比較滿意的!
話匣子一打開,韓老就十分健談了。他還告訴筆者,在總理臥室里有一盞電燈。那燈和我們衛(wèi)士值班室的燈是串聯(lián)在一根電線上的。一般總理到臥室后,他還會看一會兒文件什么的。到實在困了才脫衣服睡覺。
在總理臨睡前他才把自己臥室的燈關掉,這時,衛(wèi)士在自己值班室就知道總理睡了。待一會兒總理睡熟,我會悄悄來到他的臥室,把他的鞋放好,放到他一坐起身腳就放到的位置。還有,我會把總理脫下的衣服一一疊好,按平常觀察總理穿衣的習慣順序一件件放好。待總理起身時,他就可以依照自己的習慣,很快地穿戴整齊,這樣可以節(jié)省他許多寶貴的時間。當然你在做這些事時都必須輕手輕腳,輕得哪怕有一只麻雀落在那里都不會把它驚飛。
筆者終于明白了,周恩來說“韓福裕是對我們有感情的”這句話的內(nèi)涵了。韓福裕為周恩來的服務細心又周到,可以說已經(jīng)到了細致入微的程度。在他心目中,周恩來不僅是他的首長,更是他的親人。
五、兩次動手術,周恩來想方設法救治。
周恩來的工作量很大,工作節(jié)奏也比一般領導人要快。韓福裕剛到周恩來身邊工作的那段時間內(nèi),周恩來從忙著指揮大陸最后的解放戰(zhàn)爭到新中國政府的組建;從恢復我國的國民經(jīng)濟建設到參與領導、指揮抗美援朝戰(zhàn)爭,內(nèi)政、外交、軍事、后勤他都要管,總是不間斷地日以繼夜、又夜以繼日的“連軸轉”的工作。加之周恩來律己甚嚴,他的身邊只有兩名警衛(wèi)。這兩個人只好每天二十四小時陪伴他。即每個人十二小時輪流隨衛(wèi)周恩來。衛(wèi)士每一夜熬過來,都是困得不得了,一下班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覺,根本不想去吃飯。每天幾乎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沒有任何生活規(guī)律。韓福裕在周恩來身邊工作了還不到兩年,身體就出“故障”了。
那是1951年的元月,韓福裕隨衛(wèi)周恩來外出,突然感到腹痛不止,馬上送醫(yī)院,經(jīng)醫(yī)生診斷,是腹內(nèi)腸子出了問題。醫(yī)生打開腹腔一看,發(fā)現(xiàn)是乙狀結腸扭結而引起的腸梗阻。周恩來、鄧穎超知道他的病情后,非常關心,都囑咐韓福裕要好好養(yǎng)病,千萬不要著急。
在醫(y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和護理下,韓福裕大約住院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出院回到了西花廳。那時,我們新中國才剛剛誕生,還在實行著供給制,中央機關每天的伙食是按大灶、中灶和小灶安排的。像韓福裕這樣的一般工作人員,只能在大灶食堂吃飯。大灶的主食基本都是粗糧,每個星期只有兩次吃到白面饅頭,那就算細糧。這樣的伙食對于一個健康的年輕人來說是無所謂的,可是對韓福裕這個剛動過腸道手術的人來說,就帶來了不利的影響。鄧穎超同志就親自領著韓福裕到中央機關食堂,直接交待炊事員每天給韓福裕做點易消化、營養(yǎng)比較好的病號飯,還囑咐給他訂了一磅牛奶。其實,當時的牛奶是專門供應中央首長和嬰幼兒的。
鄧穎超這么細致的關心韓福;锸持,為了防止他出院后又犯病,還讓自己的服務員霍英華每天幫韓福裕熱牛奶,打病號飯。韓福裕內(nèi)心十分感激,也很不好意思;叵胨约寒斈觋J關東、當學徒的那段苦生活,更感到總理和大姐是比他的親人還要親的人。結果,韓福裕在吃了大約一個月的病號飯后,身體已經(jīng)恢復了健康,就不好意思再去吃病號飯,回到西花廳上班并仍然去大灶食堂吃飯。
1951年3月下旬,鄧穎超去杭州療養(yǎng)。3月初,韓福裕在一天晚飯后,因為吃的高粱米飯硬了一點,他又一次發(fā)生了腸梗阻。周恩來立即讓身邊的工作人員把韓福裕送進醫(yī)院進行救治。醫(yī)生們以為又是腸扭結,立即為他做了第二次剖腹手術。但打開腹腔后發(fā)現(xiàn)不是腸扭結,而是因為第一次手術造成的后遺癥——腸粘連。一共有十三處腸子粘到了一起,因此,一吃了不易消化的食物就容易堵塞腸子。這是那時醫(yī)療水平還無法解決的醫(yī)學難題。這樣一來,韓福裕這位“窮人”得了“富貴病”,只能吃細糧,最好是流質、半流質、有營養(yǎng)的食物,又不能太勞累,一工作過度就犯病。于是,韓福裕就又住了十天醫(yī)院才回到西花廳。
這時的韓福裕情緒十分低落。因為周恩來身邊工作人員本來就少,人人都是整天忙個不停才能適應周恩來那大強度的工作量。而自己作為總理身邊的一名普通衛(wèi)士,現(xiàn)在不僅不能很好地為總理服務,反而還要別人為自己忙這忙那。這讓他的心情特別不好受。
韓福裕是位典型的山東人,性格豪爽,他連續(xù)苦惱了幾天之后終于向總理的行政秘書何謙提出把自己調(diào)出西花廳的請求。當何謙向周恩來匯報這件事時,周恩來十分嚴肅地說:“韓福裕是在我這兒累病了的,怎么能把他推給別人呢?”后來,何謙還十分委屈地說:“韓福裕,你讓我向總理匯報你想調(diào)動的事,結果使我挨了總理的一頓批評!逼鋵,這哪是批評何謙,這是周恩來那博大胸懷對一名普通衛(wèi)士的關懷。
這樣,周恩來不僅繼續(xù)把韓福裕留在西花廳,還十分關心他的治療。周恩來親自打電話給當時的衛(wèi)生部副部長傅連璋,詢問韓福裕的病有沒有其他較好的治療方法。傅連璋回告說:“只有北京醫(yī)院的蘇聯(lián)專家可以對這種病進行理療,效果會好一點!碑敃r的北京醫(yī)院一般都是收治的高級干部,但是,由于是周恩來出面聯(lián)系的病人,院方當然不好拒絕。韓福裕在填寫住院病歷時,在“職級”一欄內(nèi)如實填寫上“正連級”,旁邊的人都以驚羨的目光打量他。那眼神里分明是在問:“一個正連級的干部怎么能住北京醫(yī)院呢?”這時,只有韓福裕自己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周總理的特批,那時他是住不進北京醫(yī)院的,更談不上由蘇聯(lián)醫(yī)學專家給他治療了。
在北京醫(yī)院,由蘇聯(lián)專家給韓福裕做了一段時間的理療之后,病情好轉了許多。但蘇聯(lián)專家告訴他,他這種病光理療還不能徹底根治,最好能到東北吉林一家由蘇聯(lián)援建的醫(yī)院去進行一段時間的礦泉浴,療效將會更好。
只有身體好了,才能適應在周恩來身邊的大強度工作。于是,韓福裕就把蘇聯(lián)專家說的話如實告訴了何謙。經(jīng)何謙向周恩來回報后,周恩來馬上指示何謙聯(lián)系吉林這家醫(yī)院。經(jīng)何謙與國家衛(wèi)生部聯(lián)系后,答復是吉林這家醫(yī)院只收治縣、處級及以上的領導同志。周恩來為了讓韓福裕得到更好的治療,讓何謙在韓福裕的介紹信上寫上“周恩來副衛(wèi)士長”。為此,筆者在上個世紀90年代曾在京走訪多人,各種說法不一。最后筆者找到當事人何謙,他果斷地告訴筆者說:“韓福裕是沒當過總理的副衛(wèi)士長一職,那是總理為了讓他享受到較好的醫(yī)療待遇,故意提高他的‘身價’的。”他還說:“我是當事人,能說得清這件事。當然,不經(jīng)總理指示,誰敢這么做?”
六、情似慈母,鄧穎超倍加呵護
韓福裕的兩次開腹手術不僅周恩來重視,鄧穎超同樣給予了極大的關心和呵護。她給韓福裕安排病號飯,給他訂牛奶,又讓自己身邊的服務員霍英華照顧他。由于總理、大姐的關懷,還促成了霍英華與韓福裕之間個人感情的升華,最后在西花廳院內(nèi)的水榭上結為伉儷,等于是周恩來、鄧穎超為他們之間牽了紅線。
韓福裕第二次犯病動手術時,鄧穎超已經(jīng)到杭州療養(yǎng)。她在得悉西花廳黨支部書記、周恩來的行政秘書何謙報告周恩來患感冒的信時,也得到了韓福裕二次手術的消息。她在療養(yǎng)中提筆給何謙寫了一封信:
何謙同志:
一周前曾托艾秘書帶給你一信,收到了嗎?昨天收到你三月二十六日來信,才知道我的那口子曾患了一場重感冒的病,現(xiàn)在固然已經(jīng)好了,但病后身體會受影響的,要比未病時薄弱一些,因此,病好后的調(diào)攝還是很重要的。希望你和元功、書英諸同志要注意天氣的冷暖變化,及時給他加減衣服,以及包含起居都要留意。這樣不僅能快恢復健康,而且可預防病患的侵襲。我這一點意見,望告他本人亦要自知注意才好!
韓福裕同志用第一次手術回后,我總默默擔心著他有用第二次手術的遭遇,所以我隨時提醒他和你們注意病后的調(diào)養(yǎng)休息,以圖避免,F(xiàn)果未出我料又經(jīng)二次手術。他雖已出院,但調(diào)養(yǎng)(休息營養(yǎng))較前更為重要,望你們注意并轉他本人亦要善自休養(yǎng),爭取恢復健好。兩次手術對他的身體健康是會受很大影響的,望告他不要影響自己的心情,而是要跟病作斗爭。將來的工作或會受局限,外部活動可能減少,但內(nèi)部工作有很多可做的。我不單獨給他們寫信了,就以此信轉他們看了吧。相見不遠,余留面談。祝你們大家好!
大姐
四月一日
鄧穎超同志的這封信反映了她和周恩來一樣時時刻刻關心著西花廳一位普通工作人員的健康。筆者曾走訪過何謙和韓福裕,直到1993年,何謙才把這封信給韓福裕看了。雖然這時周恩來、鄧穎超都已經(jīng)作古,然而韓福裕仍然激動得不能自已,熱淚盈眶,他深深感謝鄧穎超對他那慈母一樣的關愛。信中鄧穎超說的“艾秘書”是饒潄石的秘書。饒潄石時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長!霸Α笔侵钢芏鱽淼男l(wèi)士長成元功!皶ⅰ笔侵芏鱽砀毙l(wèi)士長張樹迎。
七、告別西花廳,關懷無處不在。
韓福裕第二次手術出院后,雖經(jīng)周恩來、鄧穎超關心愛護,受到了蘇聯(lián)專家的治療和享受了高級干部的療養(yǎng)待遇,但回到西花廳后他的情緒依然低落:即他不能隨護周恩來出外勤,在西花廳又不能做其他工作,只能幫炊事員摘摘菜、掃掃地這些事。
這就使他內(nèi)心十分糾結:離開西花廳是讓他十分痛苦的事,不離開西花廳就意味著在總理身邊要養(yǎng)著他這個閑人?偫砗痛蠼愣际謵圩o他,他們不可能主動提出讓他走。糾結的最后,還是韓福裕自己向何謙提出,最后于1954年調(diào)到中南海修建處,還在中南海工作。
1957年,北京市實行精簡,韓福裕認為自己年紀輕,還只有20幾歲,又是黨員,便積極響應號召,向組織打報告,要求到外地去工作。韓福裕的這一報告經(jīng)組織審查得到了批準,并告訴他,甘肅和吉林這兩個地方可以任選一處。韓福裕想到自己當年闖關東時就是到東北,并且又在東北加入了革命隊伍,而且自己治病也是在吉林,于是就選擇了吉林。就在一切手續(xù)辦妥,一切準備工作也停當之后,韓福裕、霍英華夫妻倆經(jīng)過商量,自己畢竟在總理、大姐他們身邊工作了幾年,又受到他們那么多的關心,離京前總得向總理他們辭個行才對。于是,韓福裕就在單位向西花廳掛了個電話,提出如果總理不忙的話想去辭行的請求,得到同意后,韓福裕、霍英華就按約定時間去了西花廳。
周恩來、鄧穎超見到韓福裕一家很親切,詳詳細細詢問了韓福裕的病后身體恢復,孩子們的年齡、讀書等情況,更多的表示都是家人般的親情與關懷。向周恩來辭行后,韓福;丶揖蜏蕚渲凹至恕Ul知沒過幾天,韓福裕所在單位通知他,說吉林不用去了,就留在北京吧。韓福裕一聽心里就明白了:這是總理仍在惦掛著他的身體和病情,吉林天氣那么寒冷,吃的也都是粗糧,那里的醫(yī)療條件又相對較差,萬一到了那里再犯起老毛病,哪能得到較好的醫(yī)療救治呢……這么一想,韓福裕還真有點后怕:自己年輕氣盛,光顧響應上級號召,逞一時之勇,如果不是總理打了招呼,到了吉林之后還不知是什么樣的結果呢!
1959年,周恩來的衛(wèi)士趙行杰調(diào)出西花廳時,周恩來又想到了韓福裕,并讓他的行政秘書何謙問韓福裕:“韓福裕,你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韓福裕告訴說:“很好,沒再犯過病!薄翱偫磉想讓你回西花廳,你愿意不?”“愿意,我愿意!”韓福裕當即就把這事當喜訊一樣告訴了家人,全家人都很高興。
后來周恩來聽說韓福裕已經(jīng)提升為中南海修建處的黨委宣傳部部長時,就對何謙說:“韓福裕既然有這么大的才能,就讓他繼續(xù)在那兒干吧,不用他再到我這兒了!
韓福裕最后一次見到周恩來是在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前夕,也是因為想念就提出去西花廳看看總理和大姐。他一聯(lián)系西花廳,周恩來那邊就同意了。
那天韓福裕穿的便裝,到了后客廳,周恩來就放下手中的工作,韓福裕趕忙按以往不穿軍服的習慣給總理行了個鞠躬禮,并在周恩來伸手過來時趕忙和日夜想念的周總理握手。這兩只手剛一抓,周恩來就問:“韓福裕,你的腸粘連病犯過沒有?”韓福裕連忙回答:“沒犯過,沒犯過。謝謝總理關心。”
每次回憶到這里,韓老總會對筆者說:“我聽了總理的問話,就會感到有一股暖流從心頭涌過。一個人一次病好了十幾年之后,自己早已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哪怕我的親生父母也不一定記得這些往事了。而一位日理萬機的偉人,一見面就問起了,這怎么不讓人感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