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過境,水若輕弦。”張新標站在依綠園,面對蕭湖。蕭湖亦名珠湖(又稱東湖),在城北里許,運河東岸。蒹葭搖曳,白鷺游飛,蕭音起伏,如珠如玉。那時候的蕭湖很美,在張新標的心中一定美到極致,宛若張新標的心境。
這是順治六年(1649)的光景,張新標中進士,正意氣風發(fā)胸懷壯志的時候。那種人生得意須盡歡的快意,使他應景應情臆有千般遐想。張新標環(huán)顧依綠園,依蕭湖之濱的依綠園,東連黃氏舫閣、止園,斜對黃家山;大門臨水,西南有正樓三間名曰“曲江樓”,東樓三間曰“云起閣”;西首面南三間房,一間曰“娛軒”;西南船房六間,東曰“水西亭”,西曰“半畝方塘”;北首有亭“翼然”,曰“萬斛香”,后門竹扉四扇。
抑或是那水若輕弦的樂感,還是那絲竹笙歌美人如畫的日子,后期在其原有讀書處——東溪草堂的基礎上,張新標不斷擴大修建,不知不覺間依綠園變成盛名遠播的曲江園。曲江園具體建于何時,確實已是“茫茫泥爪,世遠難稽”。
曲江園的建造只能從張新標生平活動的年代來大致推測了,張新標,字鞠存。順治六年(1649)進士。八年為鄉(xiāng)試同考官,因官稱得入擢吏部考功司主事,后改戶部。坐事謫黑水監(jiān),以疾告歸。其子張鴻烈,字毅文,號涇原,又號岸齋,初名乃煒,又字云子。康熙十八年(1679)舉博學鴻詞,授翰林院檢討,充纂修明史官?滴醵辏1684)上疏請開黃河兩岸泄水河及停采楠木事。以不應密封掛部議處,左遷大理寺副。未幾以丁艱歸里,服闋不復入都,后徙宅于東海郁洲之上園山中。
由張氏父子的簡歷,以及留存于世的曲江園早期文人題詠推斷,曲江園建于清初順治后期,也就是張鞠存入仕后或致仕后于其原來的基礎上擴大修建的。
……笑語笙歌群輻輳,余乃因之感跳丸,人生樂境烏可極,金鴉玉兔真相逼,古言行樂當及時,秋聲瑟瑟起階墀。
從張鞠存在園中張燈賞荷大宴賓的賦詩紀勝中,可以一窺其繁華奢侈,又從“秋聲瑟瑟起階墀”滲透出由盛而衰的箴言。
曲江園易主的時間,從張鴻烈的簡歷中可以看出,只可能是丁憂孝滿隱居東海郁洲之時。由程爽林、程風衣的二伯父程朝宣于康熙中期,從張鴻烈手中買下曲江園。爽林、風衣之父朝征排行老三,老大朝聘。程氏自晉梁起即為徽州名族,是晉新安太守程元譚之后,世居歙之岑山渡。明季遷于淮、揚,業(yè)鹺的共有好幾支,幾乎壟斷了當時的淮北鹽業(yè)。據(jù)李元庚《梓里待征錄》記述,清初淮安鹽商十三家,全部姓程,皆極豪富。程爽林、程水南兄弟于其旁益辟為林園,重樓復閣、月檻風軒,又增加了涵清軒、水仙別館、香雪山房等諸勝。并被程眷谷易名為柳衣園。此時主持文社的是程爽林、程風衣兄弟。
程爽林,名塏。程風衣,名嗣立,原名城,號水南,一號篁村。乾隆初舉博學鴻詞不就。生性英敏,讀書一過即誦。詩文蒼深,氣味醇古。工行、草書,精于山水。風流雋望傾倒一時,交游滿天下。尤為有趣的是,若有人求其書,則以畫應;有人求其畫,則以書應。若求其書、畫,則必與對坐,講莊子、毛詩數(shù)則。
正因為風衣如此風流儒雅,在他與其兄主持曲江園文社期間,才得以凝聚大江南北的名士耆宿。其中有會稽徐笠山,宛陵汪師退,桐城方南塘,長洲沈德潛,金壇王汝驤、王澍,涂山吳純?nèi)说。當時程氏族中文人高士也不少,有程增(維高)、程均(又庠)、程坤(退翁)、程鑾(坡士)、程鑒(鏡齋)、程沆(琴南)等。在淮安本邑的諸名宿中,周白民(振采)、劉萬資(培元)、劉萬吹(培風)、王素珍(家賁)、邱庸謹(謹)、邱長孺(重慕)、吳慎公(寧謐)、邊頤公(壽民)、戴白玉(大純)與風衣并稱為曲江十子。如此壯觀的陣容,使得曲江樓稿風行海內(nèi),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從王汝驤“美人不可見,頻夢亦奚為”到邱謹?shù)摹蔼毎岩婚鬃肺魤,竹林蕭颯首頻搔”,盛宴過后,曲終人散,爽林、風衣在曲江園的文壇上逐漸消失以后,曲江園便開始進入了她的衰落期。
是宿命也罷,輪回也好,那些先哲名流,那些風雅韻致均銷歇在歷史的長河。高堂大樓拆為曠野,曲江園再難覓其蹤,悉付杳然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