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為了廣泛搜集周、阮二烈士的史料,我們特組織人員于1991年9月在烈士生前生活、學習、戰(zhàn)斗過地方進行了調(diào)查,訪問了一些知情老人。由于年代相隔較遠,這些老人也并非完全親身經(jīng)歷,大部分內(nèi)容是聽他們上輩人的敘述,史實也未盡確鑿,但有一定參考價值,且鮮為人知。所以發(fā)表時用了上面標題。
關(guān)于周家在車橋的住宅
口述人:周馬氏(女,72歲,住車橋南菊花村4排11號,周實的侄媳。)
我丈夫叫周景曾,公爹叫周玉生,和周桂生(周實原名)是嫡堂兄弟。我丈夫的祖父排行第六,人稱“周六太爺”,一輩子教私塾館。周桂生父親排行第三,他們是親兄弟。我們家住在馬巷,就在現(xiàn)車橋鎮(zhèn)政府東面一點。這房子原來是三太爺(即周實父)的,周桂生被殺后,得了“上邊”發(fā)的一筆錢,在城里買了一處房子(后調(diào)查在系馬樁巷――筆者),馬巷的房子就歸我家了。馬巷是個小巷子,只住有三戶人家。我們家和隔壁高伯期(名鏞,清末兩江法政學堂畢業(yè)生)家,原是買的一戶人家的,這家姓什么我不知道。聽上輩人說,這宅房子是周家、高家合買的,周家、高家的老輩是世交,周三太爺和高伯期的父親更是要好的朋友。我家大門朝東,朝東的房子有兩間,有一間是走道,三間堂屋朝南;朝西的兩間,是我家和高家各一間,靠堂屋的一間開個朝東的門,是我們家的廚房,另一間開個朝西的門,在高家的院子里。堂屋對面是別人家的后檐墻。這房子在日本鬼子打車橋時全燒毀了,現(xiàn)在連個屋根腳(屋基)也找不到了。
周實的啟蒙老師
口述人:錢文伯(85歲,車橋商店退休職工,住車橋鎮(zhèn)北。)
我家世代在車橋鎮(zhèn)上經(jīng)商,開過藥鋪,也開過茶食店。我父親錢錦森,小時候和周實同學,蒙師是我的叔祖,錢姓,名字記不清了。周實幼年絕頂聰明,認字一教就會,先生教的書,不見他讀,第二天,能背得滾瓜爛熟。有的學生和周實讀一樣的書,費了很大力氣去讀,第二天仍然背得結(jié)結(jié)巴巴。我的叔祖沒有進過學(不是秀才),學問淺,象周實這樣的學生沒法教了,就主動推卻,周實后來就跟嚴叔平去讀書了。我父親識了點字以后,就幫助家里做生意,也不讀書了。
周實的老師嚴叔平
口述人:嚴振福(78歲,退休職工,住車橋鎮(zhèn)北。)
嚴叔平是我的三伯父,前清秀才,一輩子做塾師,如果在世的話,今年總在一百二十歲左右。叔平是號,是“慶”字輩,具體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我們以前是小孩,大人的名字是不能叫的,也不敢問。(筆者插話:《無盡庵遺集》卷末編有《挽聯(lián)》中有一副挽聯(lián),署名“同里嚴慶成”是不是您的三伯父?答:可能是,不敢肯定。)我聽說,周實小時候跟我三伯父念書。那時候,三伯在車橋鮑家教館。鮑家在清代是我們車橋第一大戶,鮑桂生是清道光年間舉人,做過道臺。鮑家在車橋建有藏書樓,家中書極多,原在“鮑八巷”,我們車橋人也稱“大巷”。周人菊家原住在淮安城里,周家上輩人是鮑家管事的,于是就定居車橋,也住在“鮑八巷”。我曾聽說,周實、周人菊都在“無盡庵”塾館讀書,后來出去讀“新學”了。
我三伯父教館那派頭可大哩。每年正月十六開學收十來個學生,到了二、三月就要剔除一半以上,留四、五個或五、六個下來繼續(xù)教,包學生能進學,考上秀才。他收的束修(即學費)昂貴,一般人家請不起這樣的先生。他先在鮑家教,后來鮑家敗落了,便被曹甸郝家請去了。小時候我記得,新年后,郝家來轎子接,一年教下來,又用轎子送回來,轎子后面是車推、驢馱、人抬,都是些大米、豬肉等年貨,可威風呢。如果東家的兒子進學,考取秀才,那“謝師”的錢物就更多了。我三伯父教學生只圖個名,如果那個窮人家的孩子,只要聰明,他認為是個“好苗子”,將來能得到功名,也可以少要或不要人家的“學錢”。
周實與王元春的姻緣
口述人:王章元(77歲,農(nóng)民,住淮安市施河鎮(zhèn)龐王村。)
周實是我的老姑父(即小姑父),王元春是我的小姑母,我們及村里人都稱呼她叫“老姑奶奶”。老姑奶奶怎么嫁給家在車橋的老姑爺?shù)哪?我們聽老輩人是這樣講的。
我們王家從前在龐王莊是大戶。我祖父統(tǒng)管家里土地、財產(chǎn)等一切事務(wù)。祖父的名子叫什么,我們那時是小孩子,長輩名諱,也不敢問。那時候農(nóng)村沒有學校,只有私塾。祖父從車橋鎮(zhèn)上請來秀才周三太爺(這里人當時都這樣稱呼,就是周實的父親周鴻翥)來我們莊上教王家子弟讀書,我伯父王采徐、叔叔王錦云都是周三太爺?shù)膶W生。那時候,周實在南京上“洋學堂”,“洋學堂”是放寒暑假的,在假期中,周實有時也到我們莊子上來。周實在南京上的是師范學堂,周三太爺有時有事回車橋或去塔兒頭(今屬寶應(yīng)曹甸鎮(zhèn)),周實就來“頂館”(臨時頂替原塾師)。周實那時年青英俊,肚里有文采。我祖父很器重,有意將我的小姑母許配給他,就托人提親。周三太爺也很贊成。于是兩家大人作主,東家和塾師成了親家,這樁姻緣就成了。
周家在龐王莊本沒有土地,以前用銀元什么的,莊戶人家是很少見的。周三太爺在我家教書,每到年底,總要兌現(xiàn)“束修”,又沒有銀元,就按當時土地的市價,劃撥一些土地給周家,這樣幾年下來,周家在我們龐王莊就有了七十多畝土地。老姑爺死后,老姑奶奶平常都住在城里系馬樁巷,我十四歲那年進城去過。有時她也到我們莊上住住。一直到解放后,我的表兄周煒曾才把她接到上海,后來老姑奶奶什么時候死的,也沒寫個信來,幾十年來簡直不通音信了。
關(guān)于《周實丹游記》及其它
口述人:史長才(72歲,退休職工,住車橋鎮(zhèn)南菊花村5排1號。)
我家世代住在車橋,與周實家是鄰居。我父親年齡與周實相仿,也是讀書人。以前我家保存有一本《周實丹游記》,是周實親筆寫的,毛邊紙大本子。周實每到一處,憑吊什么古跡,游覽什么地方,記載得均很詳細。游寺院,寺院大門、二門的對聯(lián)都寫得清清楚楚。這本《周實丹游記》,我一直珍藏著,到1962年我去徐州的淮安小煤窯工作時,被老伴當作廢紙賣掉了。我回來后得知此事,和老伴狠吵了一架。這本書要是保存到現(xiàn)在該多好啊!可惜,可惜!
聽老人說,周實很小時就不相信迷信。我們車橋南圩門外有一個土地廟,他和小伙伴把土地神從廟里搬出來,放在圩上,大家離開一段距離用“土圪塔”砸,做游戲,看誰砸得準。大家玩膩了,周實就把土地神拋到圩下的河溝里。這事被他父親周老先生知道后,狠狠地責罵了他一頓:“你這個小孽種,怎么不死的?”周實倔強地說:“您老年紀大,應(yīng)該您先死。”周老先生說:“你死,我也不會死,到你胡子白了,我也不會死!敝軐嵕陀妹藁ㄙN在嘴唇上,扮成白胡小老頭,逗得他父親笑也不是,罵也不是,無可奈何。沒想到周老先生的話無意中應(yīng)驗了,周實果然死在他父親前。這個故事,我們車橋七、八十歲年紀的人都聽講過。
周實丹與韓仁山的交往
口述、整理人:韓學政(中共淮安市溪河鎮(zhèn)黨委工作人員,家住溪河韓劉村)
先父韓長彥生前多次對我們講過周實丹與先祖父韓仁山的親密師生關(guān)系。1903年周實丹受聘至龐王莊(今淮安施河鎮(zhèn)境內(nèi))我舅父家教館。舅爺爺王某有良田七頃,是地方豪富,設(shè)家墪專教王門子孫及其外甥韓仁山、韓云山、韓香山等人讀書,也收一些外姓聰明好學貧苦人家的子弟,如李鴻儒、陳廣盈、王相臣的父親等人。
周實對王門子孫并不器重,但對家境貧困、當時已十七歲的韓仁山卻很垂愛,把他視為得意門生。一日,周收到友人來信,請他去南京,他欣然南下。他在臨走的前一天晚上,與韓仁山同榻共寢長談,師生二人從家事談到國事。并以五元銀洋和一方鐫有雙龍戲水的石硯(現(xiàn)藏楚州博物館)相贈,鼓勵韓繼續(xù)攻讀上進。韓感激涕零地說:目前兵荒馬亂,盜賊蜂起,官府貪贓,地主逼租,連年災荒,歲歲歉收,每年秋收之后,家中吃燒全無,哪能繼續(xù)讀書?周聽了更同情這位學生。周還對韓講窮人為什么這么窮,富人為什么這么富的道理,啟發(fā)韓起來與地主斗爭,“如地主蠻橫逼租,可鼓動佃戶抗租”。并囑咐了抗租斗爭的目的、方法和策略。之后,有一年秋天,因先旱后澇,農(nóng)田歉收,地主不承認有災情,逼著佃戶交全租。韓仁山遵照周實的囑咐,發(fā)動百十家佃戶聯(lián)合起來進行抗租斗爭,結(jié)果取得了勝利,佃戶一律按七折交租。
相隔幾年時間,聽說周實丹先生在淮安城里,為“殺官奪印”,被縣官殺害了。韓仁山和表兄王三齊曾去淮安探聽消息,因四城門緊閉,無法進城。后來,聽說周先生確實是那次遇難了。
叔曾祖阮式烈士遇害前后
口述人:阮立人(84歲,退休教師,住淮城樓東居委會更房)
阮式是我的曾祖輩,他遇害時我剛出世,他遇害前后的情況只是聽我父母和別人講的。
阮式烈士稟性剛直,痛恨地方劣紳,對當時清世奴姚筱亭(即姚榮澤)尤其痛恨。姚陽奉陰違,忌恨周、阮。在殺害周、阮之前,姚征求地方豪紳何缽山、秦保愚(即秦少文)等人意見,又征求三太爺阮缽香的意見。阮缽香是烈士之堂兄,在地方上很有聲望,他含糊其詞,表示默許。他如果出面竭力阻攔,尚可避免慘案的發(fā)生。姚筱亭得到地方豪紳支持,決定對周、阮二人下毒手。
阮式烈士已婚,然婚姻不幸福,對象非自己意中人。因阮烈士“小排行”老三,所以我們稱阮烈士夫人為三太太。三太太娘家姓潘,車橋人。她個子不高,瘦精精的,人很老實,也是詩書人家女子,識字但文化不深,平時很少言語,沒生過孩子。阮烈士胞弟阮式一,有一子阮洪達,弟兄兩個合一個兒子,當時稱為“兼祧”。另外還有一山兩水(即同父異母)的兩位哥哥:阮七和阮九。阮七名保麒,阮九名玉麒。阮式遇害后,阮家近支親屬有的已受牽連,有的怕牽連,紛紛離開淮安。這時,三太太不得已暫時和周實烈士夫人住在一起。以后阮家人回來了,她就住到七太爺、九太爺家。阮九是清末秀才,負責接濟三太太。三太太生活簡樸,住在大城隍廟巷。她一直住在淮安,直到1945年下半年“第一次解放”時才去世。阮洪達也在第一次解放時離淮到上海謀生,臨走時,我還送他一件新襯衫。
阮烈士死后,據(jù)家里人講,安葬在阮氏祖塋“三七里塘”“小四房”墓地,位置在城東鄉(xiāng)花莊村附近,靠趙徐村。當時照看阮氏祖墳的是劉莊的劉源,他現(xiàn)在還有幾個孫子可能在世,名字叫劉國友、劉國寶、劉國珍,都是八十左右的人了。
關(guān)于阮式的被殺及墓葬
口述人:劉國珍(84歲,農(nóng)民,住城東鄉(xiāng)花莊村一隊。)
我的祖父叫劉源,父親叫劉鳳松。我家世代為阮家看祖塋。大太史(即阮葵生,清乾隆辛巳進士,曾任內(nèi)閣中書、刑部右侍郎)、二太史(即阮芝生,乾隆丁丑進士,官永定河同知)的墓在我們莊子后面,墓地南面就是阮氏祠堂。現(xiàn)在太史墓全沒了,你們看,只有那一、兩棵松樹了。
阮式被姚榮澤派去的人抓到府學,他口里不停地罵,手被反綁,用腳踢,沒人敢下手。姚榮澤懸賞二十吊錢,誰把阮“辦”了,錢就給誰。南門外有個殺豬的朱二說:“只要給我錢,我來干!敝於脷⒇i刀一刀捅進阮式的肚子,刀子向上一挑,挑開了胸膛,肚腸子、肚里飯菜潑撒一地,慘啊!
阮式死后,先用一口薄皮棺材浮葬在南門外大荒地里,到我十八、九歲時(約1926年前后),才改用一口大棺材葬到我們這里。墓址在我們村東南,舊地名叫黃壩口。解放后,政府開蘇北灌溉總渠,阮式的墓正在河床中間,當時阮家無人問,公家也沒人問,墓就被扒了。
誰是殺害阮烈士的直接兇手
口述人:徐鴻來(76歲,理發(fā)工人,住淮城鎮(zhèn)衛(wèi)巷15號。)
阮烈士被淮安民團督隊官楊建廷誘出家門,用殺豬刀剖阮烈士腹的人名叫朱二吼。朱二吼可能不是本名,這人粗魯,說話嗓門大,象獅子吼,大家都叫他朱二吼,沒人知道他原名叫什么。
朱二吼是淮安城東人,是個酒鬼子。聽上輩人說,這個人滿臉絡(luò)腮胡子,麻天木地的。當時地方豪紳用錢收買他,他說:“只要有錢,我就殺!”
阮烈士被帶到府學大門東邊魁星樓下,就是朱二吼動的刀。當時一刀刺入腹部,肚腸子都淌出來了,飯菜一地,慘不忍睹。辛亥革命虎頭蛇尾,雖然他是受人指使的,也應(yīng)辦罪!可是他家找了人,有后臺,上面也沒有怎么追問這件事。這個朱二吼一直活到日本鬼子侵占淮安城以后才病死。
注:參加走訪人:杭金榮、阮壽天、崔大寅、郭壽齡等,整理執(zhí)筆:郭壽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