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人來說,著名英籍華裔女作家韓素音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首先,他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比利時人,擁有中比兩國血統(tǒng);其次,她學的專業(yè)是醫(yī)學,干出杰出成績的卻是文學;再者,1971年中國“九·一三”林彪事件之后,她訪問中國時,就能拒絕為炙手可熱的江青寫傳;還有她嫁的三任丈夫:第一位是中國人;第二位是印度人;最后一位也是中國人,叫陸文星。她曾先后八次受到中國開國總理周恩來的接見,并與之長談。她自己認為周恩來總理對她的影響堪比她的父母。就是這樣一位傳奇式人物,筆者曾有幸見過她一面,并親耳聆聽她對我說“他(指周恩來)是屬于全人類的!
那是1988年我們淮安周恩來紀念館奠基的時候。她當時正在寫作《周恩來和他的世紀》一書,出于對周恩來的敬仰和寫作采風的需要,特意和美聯(lián)社駐北京分社社長艾伯倫、記者尤聶耳以及周恩來的侄兒、侄女周秉德、周秉宜、周秉和等從北京飛到南京,然后會同在南京的周恩來侄兒周爾輝、周爾萃等一起驅車淮安。筆者當時在淮安市委宣傳部搞新聞報道,也是那次奠基禮抽用的會務人員,所以有機會采訪韓素音女士。
韓素音因為自己有采風任務,所以他們是1988年3月4日就到了淮安,并在周爾輝等陪同下參觀周恩來故居。周爾輝是清道光十九年(公元1839年)周家從浙江紹興遷居江蘇淮安后唯一一支住到新中國成立后的周家后代支系。他本人就是在故居里長大的,非常熟悉故居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韓素音十分關切地問周爾輝:“這里的房子是原來的嗎?”爾輝告訴她:“我伯伯誕生的房子是原來的。他的讀書房已經圮毀了,現(xiàn)在是根據(jù)遺留地基按原樣恢復的!表n素音聽了一邊點頭一邊飛快地速記。我見她記的并不是中文,而她的英文、法文和中文一樣,都能達到熟練使用的程度。
在參觀過程中,韓素音女士說,她第一次見到周恩來還是1941年“皖南事變”后不久,她在重慶遠遠地望著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周恩來,給她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韓素音說,她是1935年秋從中國考上官費留學生前往娘舅家比利時的布魯塞爾自由大學學習醫(yī)學的。就在學習快兩年的時候,她卻對文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1937年日本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她不忍自己祖國遭受日本法西斯鐵蹄的踐踏,就奮不顧身地投入到抗戰(zhàn)宣傳的浪潮中。在短短六七個月時間內,她就在法國和比利時做了128次抗戰(zhàn)演講。這還不算,她仗恃自己年輕氣盛,又義無反顧地飛回戰(zhàn)火紛飛的祖國,和一位名叫唐保黃的國民黨軍官結婚,直接投身到火熱的抗戰(zhàn)洪流之中。所以在皖南事變后,她曾以記者身份在重慶目睹周恩來的風采。韓素音還說,她只感到自己那一次回國的選擇在政治上是對的,而她個人的婚姻生活卻是失敗的。因為她和唐姓丈夫政見出入很大,所以,她的家庭生活很不幸,她遭受了多方面的折磨。后來不得不在抗戰(zhàn)還沒有勝利的1944年離開了不幸的家庭,離開祖國重新考入英國倫敦大學醫(yī)學院繼續(xù)求學,并在1948年獲得醫(yī)學博士學位。這時,中國國內不僅國民黨軍敗局已定,而她那位丈夫也在與中共內戰(zhàn)中戰(zhàn)死。韓素音便選擇到香港從事醫(yī)療工作。
韓素音說,她當時手頭持有的是國民黨政府給她簽發(fā)的護照,到1951年就將到期,屆時她韓素音就將成為“海外孤兒”。這時,國民黨當局為了延攬人才,特別是她還是一位為黨國殞命的國軍軍官遺孀,就通過各種渠道向她搖橄欖枝,希望她能去臺灣定居。但是,她沒有答應,因為還在抗戰(zhàn)期間,韓素音就對中國共產黨充滿了好感,夫妻政見的不同也是導致她夫妻不能和諧相處的關鍵因素。然而,她當時身份卻使她難以返回祖國。在無法了解新中國的政策又不愿去臺灣的情況下,她獨自帶著自己的養(yǎng)女榕梅離開香港到馬來亞(今馬來西亞)棲身。
韓素音到馬來亞之后,先在馬來亞總醫(yī)院工作,并在南洋大學兼職。積累了一些資金后又在當?shù)亻_了一家私人診所。與此同時,她對文學的興趣絲毫未減。用她自己的話說:“我從醫(yī)只是為了生活有所著落,文學是我真正的喜歡,也是我的夢想!
1952年,韓素音以她細膩的筆觸和對自己生活的感悟用英文創(chuàng)作了一部以她自身經歷為基礎的自傳體小說《魂寶》,發(fā)表后立即在西方世界引起轟動,從而奠定了她在國際文壇上的地位。《魂寶》不久就被好萊塢改編成一部膾炙人口的電影——《生死念》。筆者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曾看過由日本著名影星栗原小卷主演的《生死念》,至今回味無窮。
韓素音穿著銀灰色羽絨服,戴著一頂米色毛巾線帽子。她當年盡管已經71歲,但待人和氣、慈祥。她回憶往事時思路很清楚,說起來條理分明。
1954年的一天,韓素音在香港街頭意外碰見她當年的燕京大學同學龔澎。當時龔澎在新中國的外交部工作,任外交部發(fā)言人,與兼任外交部長的周恩來能經常接觸、匯報情況,甚至還能與其商談工作。韓素音在她后來寫作的《再生鳳凰》一書中對那次見面寫道:“龔澎似乎懂得我猶豫不決的心情,她給了我熱忱的鼓勵!
1955年,韓素音收到了龔澎寫給她的一封信,信中告訴她,周總理歡迎她回國看看。這一下打消了她先前的許多疑慮,終于下定決心回國。1956年春暖花開的時候,韓素音終于從香港經羅湖橋踏上了令她魂牽夢繞的故土,回到河南后見到了自己年邁的父親周煒(又名周映彤)和家里的一些親朋好友。她見到的每一個人都令她十分激動和高興。不僅如此,韓素音還十分榮幸的以海外作家的身份列席旁聽了在北京舉行的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
韓素音那次回國生活的很愉快,因為有老同學龔澎的安排,韓素音還見到了周恩來總理。那是在英國駐華使館臨時代辦(當時中英兩國還只建有半外交關系)為慶祝英國女王生日而舉行的招待會上,韓素音因為還擁有英國國籍,所以得到信息后便早早地來到那里。就在招待會即將開始時,龔澎把韓素音介紹給了到場的周恩來總理;貞浀竭@里,韓素音高興地說:“周總理似乎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他那兩道濃眉一揚,笑瞇瞇地握著我的手說:‘歡迎你回來看看!’”韓素音忙騰出另一只手,將自己事先準備好的6頁稿紙遞給周總理。那稿紙上全是她打算采訪周恩來的內容,涉及群眾運動、計劃生育、法律、文學、作家、對外宣傳等等領域。招待會結束后,韓素音心想,一國總理工作那么忙,哪能有時間回答她那么多問題呢?然而,不久她就得到中國外交部通知,由性格豪爽的陳毅副總理接見她,并很直率地回答了她的所有問題。韓素音通過與陳老總的談話,深深感到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的可敬可親。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和新中國領導人長談。韓素音多年郁結心中的對中共的疑慮在陳毅副總理豪爽的歡聲笑語中煙消云散。
令韓素音更沒有想到的是,那一次回國還受到周恩來夫婦的邀請,到他們的中南海西花廳家中作客。她在自己的回憶錄里說:那是她一生中都難以忘懷的。那一天,周恩來、鄧穎超和韓素音一起坐在西花廳前客廳的一張小圓桌旁,像一家人一樣邊吃邊聊,一談就是三個多小時。周恩來當時告訴韓素音,“西方世界現(xiàn)在還不了解我們中國,他們要經過很長時間才能接受中國的觀念。我們是有耐心的,我們不會挑起戰(zhàn)爭,我們需要和平勝過一切!
韓素音聽了深有感觸,因為她在西方世界里聽到的都是說,新中國的領導人是怎樣怎樣的好戰(zhàn)。
有過這第一次采訪長談,她對周恩來總理留下了終身難忘的印象。
韓素音第一次成功地訪問新中國不久,她嫁給了第二任丈夫、印度的一名出色的工程師文森特·魯特納斯瓦米。
由于第一次的訪問成功,韓素音便想再一次訪問祖國。然而,1962年爆發(fā)了中印邊界戰(zhàn)爭,韓素音想到自己丈夫是個印度人,中國還能批準她訪問嗎?這一次,她是通過英國駐華使館臨時代辦幫忙聯(lián)系的。就在她忐忑不安的等待時,沒想到中國政府又很快同意了她的訪華請求。
韓素音又一次見到了周恩來總理。她通過與周總理的交談,透徹地了解了中印邊界沖突的真相。周總理對國際、國內局勢的分析更是入木三分,對她慈愛有加,關懷倍至,令她十分感動。也就是從那時起,她便下決心要寫一本有關周總理的傳記。這樣,在以后的幾十年里,她先后去過法國、德國、英國以及亞非歐二十多個周恩來曾經出訪過的國家,搜集了大量有關周恩來的素材。周總理逝世后,她更是加快了搜集資料的步伐,還受到了我們國內許多朋友的支持和幫助。1988年那次她是趁周恩來紀念館奠基之機,特意趕到周恩來故鄉(xiāng),以便獲取周恩來家世和童年的一些往事資料。當時,和我一起采訪韓素音的《淮安報》記者卞書樵先生問她:“請問韓素音女士,為一個人寫傳,一般都是從他出生寫到逝世,可您為什么要寫他一個世紀呢?因為您的書名叫《周恩來和他的世紀》,他去世后還有什么可寫呢?”韓素音攏了一下她的頭發(fā),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有的人活著,但他已經‘死’了,而有的人雖然死了,但他的精神卻仍然活在人們心中;周恩來就是這樣的人。他雖然仙逝了,但他的精神是不朽的,F(xiàn)在無論是國際上還是我們中國國內,在許多人心目中,好像周總理還在‘看著’他們,還在經受著他那偉大的精神影響著!闭f到這里,她合上手中的筆記本,用她那睿智的目光望著遠方響亮地說:“我認為,二十世紀是周恩來的世紀,全世界很少能有人和他相比!
當我說起淮安人在周恩來多次要求拆掉他的故居而出于對他的熱愛仍然保留下他的故居,現(xiàn)在還要為他建一座展現(xiàn)他光輝一生的紀念館時,韓素音女士打斷我的話說:“在你這個淮安人來說,也許你們以為周恩來是屬于你們淮安的,其實,在我韓素音的心目中,他不僅不屬于淮安,而且也不屬于中國,而是屬于全人類的!彼說,你們淮安人民無限懷念他、愛戴他,也要知道國際上還有許多人愛戴著他,欽佩他。在非洲、在歐洲、在美國,只要提起中國的周恩來,許多人都會很快地豎起大拇指:“周恩來,了不起!”有的人甚至把他當作神靈一樣看待。
在周恩來故居請她留言時,韓素音謝絕了,然后哽咽著說:“我對周總理的感情,此刻是無法表達的!敝钡剿掀,還沉浸在對偉人周恩來的無限懷念之中,她的淚水也隨著她的思念奪眶而出。她的這一情感一直到回到淮安賓館她的住地,情緒才稍稍平靜下來,為《淮安報》題寫了“周總理永遠活在人民的心里 韓素音”幾個字,以表達她對偉人周恩來的景仰與懷念。
第二天,也就是周恩來90誕辰的1988年3月5日上午,韓素音女士和來自天南地北的各界人士一起,參加了周恩來紀念館的奠基儀式。地點就在今天周恩來紀念館的“五龍亭”北側、紀念館的東湖南邊一帶,當時是陸地。
奠基儀式現(xiàn)場,一個高6米、長21米的巨大松屏矗立在人們眼前,松屏上綴有點點白色的絹花。松屏正中懸掛著周恩來的巨幅畫像,松屏上方橫展著一行紅底白字橫幅:“周恩來紀念館奠基儀式”,松屏前擺放著鄧小平同志題寫的“周恩來紀念館”館名放大件和一塊半躺著的奠基石。身著銀灰色羽絨服、頭戴米色毛巾帽的韓素音正好和松屏上的點點白花相協(xié)調。在她的身后,桃花垠碧波蕩漾,水下映出清晰的藍天白云。儀式還未開始,時任江蘇省省長的顧秀蓮就拉著韓素音在奠基石前留影,結果引來照相的人接連不斷。奠基儀式開始后,韓素音和各界人士一起,揮著系有紅綢條的鐵銑一銑一銑地為奠基石培土……
韓素音于1917年9月30日中秋節(jié)那天出生在中國河南省的信陽周家谷,父親是中國的鐵路工程師,與周恩來同姓。母親是比利時人,名叫瑪格麗特。母親的哥哥,也就是韓素音的舅舅曾任過比利時王國的國防大臣。因此,她本名周光瑚,又名周月賓。后來她加入了英國籍,又取名叫瑪?shù)贍栠_·羅莎莉·伊麗莎白·周。她最后用的這個中文名字韓素音,意思是她這個中國人現(xiàn)在屬于英國籍,是“漢屬英”三個字的諧音和寓意;另外“素音”還表示她寫出的文章和所說的話只是微小聲音的意思。
韓素音發(fā)表過多部文學作品。她寫作的《周恩來和他的世紀》一書由我國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11月出版,共40余萬字。全書充滿了對偉人周恩來精神、業(yè)績的弘揚和贊頌。書中的第一章“周門長子 取名恩來”的內容基本上都是韓素音1988年那次在淮安的采風所得。筆者還曾讀過她的自傳紀實小說《再生鳳凰》等書。《再生鳳凰》一書是由我們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6月出版的,全書23萬多字。書中也有許多記述她與周恩來交往、交談的內容。韓素音生前訪問中國時,多次受到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國開國元勛們的親切接見與交談;由于她的舅舅曾任過比利時的國防大臣這一身份地位,從而使得她早年也有機會與蔣介石、馮玉祥、戴笠、劉湘等人士有所交往;她在多次訪問中國期間,與我國文藝界的著名人士馮亦代、葉君健、季羨林等也有往來。在她身上,有著跨越歐亞兩洲文化的寫作背景,但她生前一直以她有中國血統(tǒng)為榮,一生都在努力做一個完美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