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年間，有一浙江武氏家族來淮寓居河下，從事淮北鹽業(yè)活動，同時與本地文人墨客有著廣泛的交往。其寓所在秦公館內(nèi)，另命名為小自在天。李鴻年《山陽河下園亭記續(xù)編·小自在天》云：
小自在天，武劼齋鹺尉寓廬，在茶巷。鹺尉名曾僎，字家駿，號劼齋，浙江錢塘人。以巡檢需次兩淮，因居河下。善畫，尤工於篆隸。齋前水木瑟，額為其弟亦重太守篆書。
這段記載，有兩個錯誤，武劼齋是武曾保，不是武曾僎，曾僎是其家族中另一個人；家駿也是武氏家族中的另一個人，不是武劼齋的字。巡檢是鹽務(wù)上的一個小官，俗稱“鹺尉”。
我從《清代朱卷集成》中找到了武家鈞和武曾任的朱卷。從武家鈞的履歷中知道，武家鈞字西白，優(yōu)廩生，光緒丙子科舉人，浙江杭州府錢塘人。從他的父輩開始，他家族中有不少人就一直在兩淮鹽運上做鹽官。
武家鈞有一個關(guān)鍵性的重要親戚：他的母親姓黃，是黃凝的孫女，揚州最大的鹽商黃至筠的九小姐。我們在《閑話程公橋》中曾經(jīng)提到黃凝（1737—1786）這個人。他原名黃寧，浙江杭州人，窮得如喪家之犬，輾轉(zhuǎn)流浪到了淮安，住在河下的湛真寺內(nèi)，為人“傭書”，即為人抄抄寫寫混飯吃。寺僧聞谷和尚精通相面術(shù)，見到黃凝驚訝地說：“此非平常人！”于是待之甚厚，并說來生要轉(zhuǎn)生做他的兒子。黃凝有一特殊本領(lǐng)，能預(yù)測市場行情，聞谷將他推薦在淮安的官員和鹽商，商人們聽了他的指點，便能賺到大錢；他也從中獲得了豐厚的報酬，也做起鹽商。乾隆三十五年，他拿銀子買了個趙州知州當(dāng)起官來。黃凝一到趙州，小妾諸氏就為他生了第二個兒子黃至筠。據(jù)說當(dāng)天晚上，黃凝突然看見一個老和尚領(lǐng)著十幾個人，抬著一口朱漆棺材進了他的寢室，恰在此時嬰兒落地。黃凝立刻醒悟，說道：“聞公，你果然來啦？”后來許多人都知道黃至筠是淮安湛真寺老和尚轉(zhuǎn)世的。黃至筠成了揚州最大的鹽商后，曾多次進京，往來淮安，卻從不進湛真寺。奇怪的是，他能將寺的房屋格局，甚至連廁所、廚房等各個地方都說清清楚楚。
武氏與黃家結(jié)親以后，揚州鹽商黃奭、黃式燕等就成了他的舅舅。而他的兒子武曾任又娶黃式燕孫女兒為妻，是表兄妹結(jié)親。他們家從事鹽業(yè)，也許就是受其外祖、舅舅們的引導(dǎo)和影響。他的伯祖武文斌，“歷任兩淮伍佑、草堰、梁垛場鹽課大使�！辈肝渥娴拢皟苫贷}運使司經(jīng)歷，署安豐場大使，升任淮北監(jiān)掣同知，歷署泰州、海州鹽運分司。”武林，“兩淮廟灣場鹽課大使�！钡仗眯值芪浼殷J，“兩淮候補鹽知事。”家駿，“同治癸酉科優(yōu)貢生，朝考以教職用，選授浦江縣學(xué)訓(xùn)導(dǎo)�！痹y(tǒng)，“兩淮補用運判�！痹埃昂蜻x鹽課大使�！蓖剑皟苫春蜓a鹽課大使。歷權(quán)東臺、富安場大使�！彼亩谩斑m同邑候選道，歷任兩淮淮北監(jiān)掣同知、泰州、海州鹽運分司諱淳詩公三子”許縉。武家鈞有兩個兒子：武曾任、武曾偉。另有若干侄兒：武曾保、武曾儼、武曾僎、武曾儀、武曾侯、武曾傑等。武曾僎，曾任兩淮候補巡檢。侄孫有武鍾臨、武鍾震等。武曾任妻黃氏故后，繼娶兩淮候補運判、歷署泰州鹽運分司、淮南監(jiān)掣同知、欽加四品銜、賞戴花翎名沈曾棨公次女為妻。光緒《重修兩淮鹽法志》卷133《職官門》確有武祖德的記載，咸豐十一年任淮北監(jiān)掣，同治四年再任；其余一時無法查清。他們家基本上是一個從事鹽業(yè)的家族。
武氏長期在淮北鹽務(wù)上做事，所以他們的子女也在淮北讀書。武曾任的受業(yè)師中有山陽的程金壽。程原名程镕，更名金壽，字冶臣，一作冶岑，同治二年諸生，補廩生。歷署贛榆、沛縣訓(xùn)導(dǎo)。問業(yè)師中有羅振玉。
那個叫劼齋的是武家鈞的侄兒武曾保（1867—1945），字劼齋，號苦禪、苦髯，別署老焦山人。前引“小自在天”中，將他有和武家駿記載在一起，大約他就是武家駿的兒子。他久居淮上，晚年返歸故鄉(xiāng)。因病卒于杭州，一說他不愿為日本人作畫，被逼懸梁自盡的。他善于粗筆設(shè)色花卉，似吳昌碩，且別饒奇趣，八分書功力亦深。
那個叫“亦重大令”的，是武家鈞的兒子武曾任（1873—？），字亦重，號念白，一字南樂。中光緒二十八年舉人、二十九年進士。左都御史陸潤庠保薦經(jīng)濟特科，與試二等�！逗贾莞尽肪�113說他曾官大庾縣知縣，故稱其為“大令”。他與河下另一寓公王鴻翔（1869-？）為同年舉人、同年進士。王鴻翔，字燕孫，號研蓀，又號澹庵，一字惕生，鎮(zhèn)江府丹徒縣人。中進士后欽點翰林院庶吉士，因此人稱他為“王翰林”、“王太史”。武氏家是鹽官，王鴻翔是鹽商，又都精于書畫，于是他們就有了相同的話題，詩酒往還，書畫切磋肯定是免不了的。
武曾任曾應(yīng)請為王鴻翔畫過扇面，其一面畫的是海棠花，是他與河下當(dāng)?shù)禺嫾覘钣褶r(nóng)、姚又巢一起畫的。左署：“研蓀方家囑玉農(nóng)、劼齋、又巢合作于聽秋館時甲辰立夏日�！甭犌镳^是黃海安在河下的寓所，在打銅巷內(nèi)。黃海安已有專文作了介紹，這里不必贅述了。
一起作畫的玉農(nóng)叫楊嘉谷（1839—），字玉農(nóng)，別署三洲畫者，又署青棠居士，清廩貢生，出生于世代書香門第，高祖楊宗元康熙間諸生，曾祖楊皋蘭，號香谷，舉人。祖父楊啟悊，舉人，官吳縣教諭。父楊紱來，廩生，叔父鼎來，進士，候補工部主事。汪繼先《后實事求是齋隨筆》云：楊玉農(nóng)幼承母教，童年即工詩賦、善書畫。繼從十三峰草堂主人張春巒（振）學(xué)畫，故能迥絕凡俗。著色鮮艷清秀，猶工花卉，非天氣清朗，均不運筆，名馳淮揚間。酒瓢詩卷外，別無長物。平時恂恂謙讓，無疾言遽色，鬻畫以自給。然有以金求畫者，非其人仍吝不與也。受資輒扃之，畫未竟不取用，其廉謹如此。故其畫為世所珍重也，亦人品之足以增重也。因潔身自好，不諧世俗，家僅薄田數(shù)畝，生活境遇極窘。宣統(tǒng)間，地方人士公舉孝廉方正，其宜也。著有《青棠書屋詩存》、《游杭詩存》等，均未付梓，今已散失。
又巢姓姚，叫姚�。�1841—1922），字又巢，號大侃，其父受“先世余蔭，得官不就，日以詩酒自娛，精六法、工畫蝶，有‘姚蝴蝶’之名”。他幼承家學(xué)，日事丹青，稍長又從杭州名畫家趙之琛學(xué)畫。他為人“持躬謹厚，處世和平”，雖讀了不少儒家經(jīng)典，但受其父影響“舍科舉之途，專肄實用之學(xué)”。咸豐末年，杭州為太平軍攻占，其父卒，他與母避難深山，日馳數(shù)十百里，昕夕侍奉其母。繼又旅食江淮問，愛淮安風(fēng)土，遂定居淮安山陽。先居河下竹巷東，后遷居城內(nèi)東長街名臣祠市口，畫室名“補蘿書屋”。寓河下時，門右有一巨石，李元庚取置于他的小盤谷中。20年后，小盤谷圯，姚又將此石移歸城內(nèi)寓廬，改畫室名為還石山房。姚又巢的畫用筆瀟灑，傅色清雅，時人稱其“畫山水有蕭疏淡雅之趣，花卉近惲壽平�！庇稚飘嫽ɑ�，迥絕流俗，頃刻而成巨幅。字仿板橋老人。寓淮久，故淮郡人家收藏其畫最夥，茶坊酒肆意，均皆滿壁琳瑯。有人稱“姚的小品可與吳昌碩、齊白石相媲美�！�
扇面的另一面摹寫的是石鼓文，末署：“節(jié)歧陽石鼓文 研蓀同年方家教正 弟武曾任”。以上二扇面是一扇的兩面。網(wǎng)上拍賣標(biāo)價190萬元。此扇面作于甲辰，是光緒三十年，即公元1904年。其時武曾任32歲，王鴻翔36歲。都還年輕，而楊、姚二人則是老年人了，一個66歲，一個64歲。
武氏在淮安的寓廬“小自在天”，是河下秦公館內(nèi)廳事西部的一座樓宅，原為秦氏讀書之所。是光緒十四年（1888）租給武家的，“小自在天”額名即武曾保堂弟武曾任所題。武曾保的兒子武鐘臨（1889—1951）也是一個書畫家。是光緒十五年生，屬牛，很可能即生于此宅。武鐘臨小時候在淮安，曾師從楊玉農(nóng)學(xué)過繪畫。武曾任還曾為王鴻翔的研詒齋和二十二研齋篆書題額。看來武氏在淮期間，與河下文人墨客混得相當(dāng)熟悉。武氏不光僅是鹽務(wù)官員，也是讀書仕宦，詩畫傳家的人家。他們大約于清末民初撤離回到浙江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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