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淮陰溯源
2014/6/22 21:39:45 作者:王漢義、章萬寬 閱讀:4577 評論:條
古淮陰縣是否就是今淮陰縣?要弄清這個問題,首先就應(yīng)考證秦時淮陰縣究竟置于何地,才能源出有本,論之有據(jù)。如果只憑舍本逐末的一些穿鑿之說,就輕易作出“定論”,不容他人置喙,那是違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的。這里,我們不揣淺陋,根據(jù)有關(guān)史料,試對古淮陰縣作一些考證,以期開展有益的探討。 (一)秦時淮陰置于淮安 淮安,“秦置淮陰,晉改山陽”,這是為諸多史志所確認(rèn)的。我國當(dāng)代歷史學(xué)家郭沫若在其主編的《中國史稿地圖集》中標(biāo)明:“淮安,春秋屬吳,戰(zhàn)國屬楚,秦時置淮陰縣!蓖趿淌谠谄渲骶幍摹豆糯鷿h語》中,對《史記•淮陰侯列傳》也有如下注釋:“淮陰,秦縣名,在今江蘇淮安縣。”《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有載:“淮陰即淮安異名也!绷頁(jù)明刻版《淮郡文獻(xiàn)志》記載:“山陽縣漢置淮陰縣,莽改嘉信縣,晉山陽縣,后魏淮陰郡,東魏淮陰州……”(見“郡縣沿革二”)在《淮郡考》一節(jié)中,更有這樣一段記載:“淮安府兼治淮之南北,不謂之淮陽也。漢以陳州為淮陽國(筆者按:據(jù)《漢書•地理志》注,淮陽國,高帝十一年置。莽曰新平,屬兗州),隋以陳州為淮陽郡,宋以陳州為淮陽軍,以其在(淮)水之北也。而吾淮則謂之淮陰,以其在(淮)水之南也。淮陰,即今山陽之境!贝送猓鞣N版本的《淮安府志》,均有同樣記載。 上述史志表明,淮安不僅早在秦漢時期就是古淮陰縣的治所,而且在歷史建置上又多次有過淮陰郡縣的稱謂。所以,秦時淮陰即今日淮安,實乃源有所出,決非今人可以妄斷的。 那么,秦漢時期的淮陰縣有沒有置于今淮陰縣碼頭鎮(zhèn)一帶的可能呢?讓我們來考證一下清河縣和碼頭鎮(zhèn)的建置歷史,也就可解此疑團了!扒搴涌h,本泗州清河口地,宋置清河軍、清河縣”(見《淮郡文獻(xiàn)志》)!按a頭鎮(zhèn),地處淮、泗之會,為北魏郡置也,故當(dāng)涂之故城也,宋清河縣之城址也”。上溯其源,大清河北岸為淮曲之陽,漢時有“曲陽”之稱;碼頭鎮(zhèn),秦時屬薛郡“下相”之地,西晉改稱“泗口”,東晉始稱“馬頭”,初置“淮陰縣城”,以后又有幾百年時間,地處“漣水縣界”,北宋始置“清河縣城”(見萬歷元年、天啟六年《淮安府志》)。由此可見,秦漢時期碼頭鎮(zhèn)及大清口一帶,只有“下相”、“曲陽”之稱,從無“淮陰”之謂。因此,斷言秦時淮陰故城“只能在今碼頭鎮(zhèn)或其附近”,顯然是缺乏歷史依據(jù)的。 若謂這些史料不足為證,我們還可翻閱一下最早的《漢書》:“臨淮郡,縣二十九(無考者從略):徐(莽曰徐調(diào))、取慮(屬今邳縣)、盱眙(莽曰武匡)、僮(莽曰成信,屬今沭陽)、射陽(莽曰監(jiān)淮亭,屬今淮、寶地)、睢陵(莽日睢陸,屬今睢寧)、鹽瀆(屬今鹽城)、淮陰(莽曰嘉信,屬今淮安)、下相、淮浦(屬今洪澤)……”(見卷六“地理志”八上)再看一下《后漢書》:“下邳國,十七城:下邳、徐、僮、睢陵、下相、淮陰、淮浦、盱眙、高山、播旌、淮陵、取慮、東成、曲陽、司吾、夏丘!(見卷十二“郡國三”)我們從這些郡國地理志中也可看出:秦漢“淮陰”,后置“射陽”,莽曰“嘉信”,晉改“山陽”,這就是今淮安之本。而從秦漢伊始就屬下相、曲陽的碼頭、清河一帶壓根兒就與“淮陰”并置,豈可互為取代?《古淮陰市地望辨》一文(載8月23日《淮海報》),采用不溯本源、舍遠(yuǎn)取近的說法,貿(mào)然論定古淮陰縣即今淮陰縣,實為言出無據(jù),使人難以置信。 (二)碼頭并非秦時淮陰故城 秦漢以來,淮安不僅有“淮陰”、“山陽”之稱,而且有“射陽”、“楚州”之謂。古以山之南曰陽,水之南曰陰;山之北曰陰,水之北曰陽;窗惨云涞靥幓此阅、射水以北而得“淮陰”、“射陽”之稱;又以地處缽池山東南之“山陽池”而得“山陽”之名;還以淮水中分而享有“淮南”之別稱。此皆源于同一地理之故。 淮安,秦時置“淮陰縣”治所,西漢高帝二年(前205)改為“臨淮郡”治所,武帝元狩六年(前117)設(shè)置“射陽郡”,東漢永平十五年(72)復(fù)稱“淮陰郡”。東晉義熙七年(411)始置“山陽郡”,這才改“淮陰”為“山陽”,并在郡治增設(shè)“山陽縣”。所以《重修山陽縣志》遂有“考建置,先淮陰,次射陽,又次山陽”之說。在東晉時期,由于建置的變遷和地名的移更,雖然一度出現(xiàn)過山陽與淮陰并置的現(xiàn)象,但是這個“淮陰”已非秦漢時期的淮陰了。到隋代,山陽復(fù)稱“淮陰”,同時又置“楚州”,一直沿至唐宋,宋以后才改為“淮安”,真可謂“分并離合,物換星移”。所以,唐宋以來,幾被史志典籍稱為“淮陰”、“射陽”,或者合稱“楚州淮陰”者,皆系襲用舊稱而實指“山陽”一地。如《宋史•張耒傳》就稱張耒為“楚州淮陰”人。而張耒也在其《思淮亭記》中自稱“予淮南人也,自幼至壯,習(xí)于淮而樂之”。他還在詩文中自稱“某為兒童,從先人于山陽學(xué)官”。不言而喻,這個“楚州淮陰”,乃是“山陽”,并非“碼頭”。再如《唐宋傳奇選》對“楚州淮陰”援引《岳瀆經(jīng)》注解:“楚州,也稱淮陰郡,約轄今江蘇淮河以南,盱眙以東,寶應(yīng)、鹽城以北地區(qū),州治在今淮安縣! 因此,認(rèn)為唐張守節(jié)為《史記》作正義所說的“楚州淮陰”就在“今淮陰縣碼頭鎮(zhèn)一帶”,實為一種誤解。其實,張氏作正義時特地在“淮陰”前面冠以“楚州”二字,其意所指是不難理解的。否則,他何不正義為“碼頭淮陰”呢? 那末,北魏大將高閭所說的淮陰城是否就是秦時淮陰故城呢?我們不妨再來考證一下這座碼頭淮陰城的歷史,便可識其“廬山真面目”了。據(jù)《清河縣志》所載:“淮陰故城在舊清河縣治東南五里。 按晉永和五年(應(yīng)為永和八年——筆者),北中郎將荀羨北討鮮卑,以淮陰舊鎮(zhèn)(碼頭)地形都要,乃營立城池……”這就明自地告訴我們:碼頭的淮陰故城是東晉建造的。無怪乎《清河縣志》說:“似城創(chuàng)于此時。” 我們還可以再深入探討一下:《史記•正義》曰:“淮陰故城,北臨淮水,昔信去下鄉(xiāng)而釣于此!睆埵峡甲C出這個“淮陰故城”即唐代的“楚州淮陰縣”,而不是晉代的“碼頭淮陰城”。退而言之,即使張氏不作這樣正義,所謂“淮陰故城無疑是今碼頭鎮(zhèn)或其附近”的說法也是難以成立的。據(jù)郭沫若所考,《史記》作者司馬遷生于西漢武帝建元六年(前135),距韓信死年(前196)不過幾十年時間。如果說司馬遷筆下的“淮陰城”真是“碼頭淮陰城”的話,試問此時的碼頭城從何來?豈不要變成“海市蜃樓”?!這恐怕是難以自圓其說的吧! (三)唐時碼頭不稱淮陰 東晉時期,碼頭雖曾一度改置“淮陰”,但不久就廢置了!扒搴印睆谋彼问贾靡詠,歷經(jīng)元、明、清三代,都屬“淮安府”統(tǒng)管,直到民國三年(1914),才復(fù)稱“淮陰縣”而沿至于今。自隋唐至北宋,碼頭既未立“清河”,也不稱“淮陰”,而是先后隸屬于漣水和宿遷境下,一直與山陽連界。這一疆域沿革,也是被諸多史志所記載的。據(jù)蕭令!肚搴涌h疆域沿革表自序》云:“清河始見于宋史,宋以前為何地史無明文!庇衷疲骸白蕴浦了,此地未立清河,亦無桃源(即今泗陽),只為宿遷縣境下,與山陽縣連界。”(見《淮安藝文志》)唐代史學(xué)家杜佑也在其《通典?州郡》中證實:“馬頭郡,漣水縣詳此,是時為漣水界,隸泗州。”據(jù)《舊唐書》載:“泗州,中,隋下邳郡。(唐)武德四年(621)置泗州,領(lǐng)宿預(yù)(宿遷)、徐城、淮陽(此淮陽縣地處宿預(yù)淮水之陽,非河南陳州淮陽郡——筆者)三縣。貞觀元年(627)省淮陽縣入宿預(yù),以廢邳州之下邳、廢漣州之漣水來屬!蔽覀冊倏甲C一下“漣水”和“宿遷”的條目,對唐時“馬頭”的隸屬關(guān)系就更加清楚了。“漣水,隋縣。武德四年置漣州,乃分置金城縣。貞觀元年廢漣州,省金城縣,以縣屬泗州”;“宿遷,晉宿預(yù)縣,元魏于縣置徐州。州移彭城縣,隸泗州。(唐)天寶元年(742)以犯代宗(李豫)諱,改‘預(yù)’為‘遷’,仍隸徐州”(以上均見卷五《志第十八•地理一》)。這就可以看出:唐時碼頭,無論隸屬漣水,還是從屬宿遷,都無“淮陰”之稱。 那么,唐代的“淮陰郡”,或者分置的;搓幙h”,究竟是何處呢?《舊唐書》也有記載:“楚州,中,隋江都之山陽縣。武德四年(為)臧君相(占據(jù))歸附,立為東楚州(時盱眙為西楚州),領(lǐng)山陽、安宜(寶應(yīng))、鹽城三縣。八年(625)廢西楚州,以盱眙來屬,乃去‘東’字。天寶元年改為淮陰郡。乾元元年(758)復(fù)為楚州,領(lǐng)山陽、鹽城、盱眙、寶應(yīng)、淮陰五縣!(見卷五《志第二十•地理三》)這就證實:唐時所稱謂的“淮陰郡”或者“楚州淮陰”,都是指的“山陽”,而不是“馬頭”。那么,與“山陽縣”同時并置的“淮陰縣”是否就是“馬頭地”呢?新舊《唐書》對此亦有明確記載:“淮陰,武德七年(624)省,乾封二年(667)分山陽縣置于隋舊廢縣!彼^“隋舊廢縣”,乃為隋時被廢置的“淮陰縣”,當(dāng)然不是“泗州馬頭”。請看《隋書》:“江都郡,統(tǒng)縣十六(除山陽外均略):山陽縣(舊制山陽郡)。(隋)開皇初(581)廢山陽郡改為淮陰郡。十二年(592)并置楚州,改淮陰郡為淮陰縣。大業(yè)初(605)(楚)州廢,(淮陰)縣(復(fù))并入(山陽)焉!(見卷三《志第二十六•地理下》)這就是說,這個與山陽縣并置的“淮陰縣”,是在唐初立東楚州時,還是由山陽分割而置的,它與隸屬泗州的“馬頭”毫無瓜葛。具體說來,山陽東南與鹽城、南與寶應(yīng)、西南與盱眙接界之境統(tǒng)稱“淮陰”,縣治所均置于山陽縣城。所以,唐時的淮陰,就是今天的淮安,與今淮陰縣碼頭鎮(zhèn)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 (四)北宋以來的清河碼頭 從北宋設(shè)置清河縣起,歷經(jīng)元、明、清三代,碼頭鎮(zhèn)一直歸屬清河治下,也從不稱“淮陰”!痘窗哺尽泛汀肚搴涌h志》均有同樣記載:“清河縣城池,舊在大清口(地處碼頭鎮(zhèn)北十余里的大清河北岸),南宋成淳九年(1273)為淮安置制使李庭芝所筑。元泰定中,河決城圯,縣令耶律不花請遷河南岸甘羅城,地辟水惡,居民鮮少。天歷元年(1328)達(dá)魯花赤啥麻再遷小清口之西北(即今淮陰縣之舊縣村)而無城!泵髂┣宄醯臍v史地理學(xué)家顧祖禹在《談史方輿紀(jì)要》中,也以其所見述稱:“時清河縣無城!敝劣诟柿_城之說,明一統(tǒng)志無載,顧炎武在其《天下郡國利病書》中則稱“傳為甘羅葬處,事無可考”,只不過是“故老相傳”而已。我們從上述史料中可以看出:碼頭鎮(zhèn)故城,最早建于東晉永和年間;大清口故城,始建于南宋末年,小清口則從無城池;而最晚的清江浦縣城(在今運河南岸),又建于晚清同治四年(1865)。因此,把歷史上的古淮陰說成就是今淮陰縣,顯然是有悖史實的。 那么,宋代以來的清河縣(包括碼頭鎮(zhèn))與素有“淮陰”之稱的山陽縣(即淮安)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明史?陳瑄傳》和《明史紀(jì)事本末》對此均有詳實記載:“永樂十三年(1415)三月,罷海運糧。陳瑄董漕運,時江南漕舟坻淮安(因當(dāng)時運河與淮河的水位落差較大,難以逆流而上),須率陸運過壩,逾淮(河)達(dá)清河,勞費甚鉅(巨),u用故老言,自淮安城西管家湖(即今河下湖嘴以南之西湖),鑿渠二十里為清江浦,導(dǎo)湖水入淮,筑四閘,曰移風(fēng)(即板閘)、清江(即大闡口)、福興、新莊(即天妃閘),以時宣泄。又緣湖十里筑堤引舟,由是漕舟直達(dá)于河,省費不訾!睆拇耍a頭鎮(zhèn)這才成為“南舟北馬”轉(zhuǎn)運之地,商旅聚集,市場繁榮。而淮安從秦漢以來一直是府、郡、縣所在地,元設(shè)淮安路總管府,明清設(shè)淮安府,統(tǒng)領(lǐng)海、邳二州及山陽、鹽城、清河、安東、桃源、沭陽、贛榆、宿遷、睢寧九縣,到清雍正年間,淮安府才改統(tǒng)山陽、清河、桃源、安東、鹽城、阜寧六縣。歷經(jīng)元、明、清六百多年時間,淮安與清河這種統(tǒng)屬關(guān)系一直沒有改變。因此,“兩城在城市形態(tài)、布局及城市內(nèi)部的房屋質(zhì)量都相殊異”(引自阮代三《三城并聯(lián)的淮安府》)。上溯歷史建置,我們可以看出:從宋代以來的碼頭鎮(zhèn),也只有“清河”之稱,并無“淮陰”之謂。如果就悠久歷史和燦爛文化而言,清河和淮安更是不可比擬的。 (五)古稱淮陰即今淮安 淮安,這座古老的歷史文化名城,從秦漢始稱淮陰以來,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進程中,無論廢置淮陰還是復(fù)稱淮陰,“淮陰”這個歷史舊稱,在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淮安的代名詞了。這一被歷代文物典籍所證實了的建置上的變異,并不是以人們主觀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詠淮紀(jì)略》早對淮安城內(nèi)的“淮陰市碑”題句釋云:“淮陰縣已非,誰識淮陰市?萬歷一碑題,建置傳伊始!奔尉富窗仓愇臓T,曾于萬歷元年(1573)在為《龍興寺碑》所撰碑文中寫道:“晉永嘉二年(308),庾希鎮(zhèn)淮陰,于清風(fēng)門內(nèi)里人夏氏寬所施墩地四百余畝,筑壇建剎(在今淮安新西門內(nèi)文通塔東側(cè))。”乾隆二十二年(1757)清高宗南巡,在御題《過淮安城》詩中,也寫有“漢淮陰是晉山陽”的詩句。我們從這些文獻(xiàn)碑刻中足可看出:古稱淮陰,即今淮安。 此外,歷代出生于淮安的文人疆士,習(xí)慣沿用舊稱“淮陰”來表示自己故里籍貫的,更不乏其人。如晚唐詩人趙嘏,生于淮安城北紙坊巷。他自稱是淮陰人,而且在《憶山陽》一詩中更稱“家在枚皋舊宅邊”(枚皋舊宅在今河下古枚里)。明代《西游記》作者吳承恩,生于淮安河下打銅巷。他在為浙江長興縣城撰寫的《夢鼎堂記》、《圣井銘并敘》和《長興縣令題名記》等碑文中,都落款自署“淮陰吳承恩”(碑文尚在)。即使到了清代,這種襲用舊稱的情況仍屢見不鮮。如出生于淮安城內(nèi)羔皮巷的山陽才女、《筆生花》作者邱心如,還有著名的溫病學(xué)家吳鞠通,都生于淮安而自稱淮陰人。歷史上的淮安文人,所以喜愛襲用“淮陰”舊稱,一是取其名稱古老,二是求其文字典雅。這些都是由淮安特定的歷史淵源和歷史條件所決定的。因此,把歷史上所稱謂的“淮陰”說成就是今天的淮陰縣(區(qū)),完全是一種誤解。 今天,也還有人習(xí)慣于把當(dāng)今周恩來、邵震中和孫鳳武等人說成是“淮陰人”。不過,這樣稱謂只是“取其市稱,略其縣名”罷了。假如千百年后人們再對他們的出生籍貫引起爭議的話,總不會否定他們生于淮安這個客觀的歷史事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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