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靠裱糊手藝謀生養(yǎng)家的人
2015/7/15 8:40:19 作者:吳桂法 閱讀:2440 評論:條
我的父親兄弟姊妹四人,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個哥哥,下有兩個妹妹。祖籍新沂縣高流鎮(zhèn)。民國初,在那動亂的年代,爺爺帶著全家卷起鋪蓋推著一輛破舊的獨輪車逃荒跑反南下來到今淮安區(qū)河下鎮(zhèn)落了戶。爺爺排行老三,為養(yǎng)家糊口,干些腳力活兒。爺爺認為學個手藝在身,荒年餓不死手藝人,日后有個活路,再謀發(fā)展。為了不使兒女受罪,爺爺將父親送去人家做學徒學裱畫。三十來歲時,父親娶了我母親,后生下我們兄妹七個,六男一女。再后來家境好了,來淮陰清江浦發(fā)展,開了店鋪,置了房產(chǎn),將我們一個個哺育成人,并送學堂念書。
1931年,父親帶著母親由淮安河下鎮(zhèn)來到清江浦開設“吳盛齋”對子店。批量制作木板印刷八團花對聯(lián)、三堂中堂畫幅條山等,地址為十里長街西長街宜樓巷東隔壁。(水門橋向東80米左右,即今天的仁愛醫(yī)院前身)(十里長街前的東西大道今稱呼為漕運路,五十年代稱河堆)由于生意好,業(yè)務紅火,家里雇用了兩名伙計。兒時的我稱他們一位叫孫二爺,另一位是他的啞巴哥哥。
裱糊工藝正常情況下晴天做得多。裱板上的畫要見太陽曬半個小時左右,然后用篾刀取下碼疊整齊,直尺打線用馬蹄刀裁去毛邊,才能裝裱。畫面多為“西廂記”、“哪吒鬧!、六十年代末期樣板戲劇照之類的。裝裱后掛上墻欣賞,那真可用“蓬蓽生輝”來形容最為不過。滿屋子彌漫著油墨香,沁人肺腑。那栩栩如生的畫面、各種各樣的人物造型、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常來串門的鄰居都看個不停,嘖嘖稱道。那個時候我家是門庭若市,來看貨的人當中有近處的,也有遠處的,人們口口相傳。
由于要貨量大,每到冬天的季節(jié),我的四舅也常過來幫忙,一來我們家常住上十天半月的,裱出來的中堂畫、條幅對子產(chǎn)品批發(fā)到泗陽眾興鎮(zhèn)、淮安徐溜及周邊鄉(xiāng)鎮(zhèn)。日常家里客戶不斷,上門要貨住客棧等貨。過年時候,臘月二十四家家有掃塵習俗,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掛中堂貼門對子;平時城里人家嫁女、娶媳婦什么的都來我家挑幾幅如意的中堂畫、條山屏回去把家里布置一番,添添喜氣。由于我家中堂立軸、條山屏畫又都是大眾化的產(chǎn)品。因此很受當?shù)乩习傩盏臍g迎。
家庭作坊業(yè)務量的不斷做大做強,資金有了積累。我們家購置了房產(chǎn),后推倒重建,前面是沿街店面,后面是二進院落。父母親吃辛受苦,勤儉持家的精神給我們兒女樹立了榜樣。
兒時的我清楚記得,家里當時生活條件挺好的。親戚來往不斷,經(jīng)濟上經(jīng)常接濟他們,還有店面租給街道制線小組搞生產(chǎn),(制線小組后改為制線廠)做出來的棉線多是黑白棉線,過屋住著淮安汽車運輸公司的兩戶駕駛員。一戶是蔣大爺夫婦,另一戶是夏伯伯。后院住著一戶三舅舅老兩口(客稱)做小生意,賣瓜子花生。他們經(jīng)常給我瓜子吃,我都記得;窗矂偨夥艜r,做裱糊這門手藝也就一兩家,淮陰城只有幾家私營印刷店堂。除淮海印刷廠初建于民國29年,整個淮陰地區(qū),像淮陰、宿遷、沭陽、淮安等地方都有私營的印刷店所,如宿遷的“會文齋”、沭陽黃姓的“厚華印刷店”等。由于業(yè)務上的關系,我父親和宿遷、沭陽這幾家店多有往來。遠近的客戶、周圍的街坊鄰居到我家進貨時,有的資金欠缺一點,都請我父親幫幫忙,我父親都滿口應允。所以我父親人脈關系很好,口碑也不錯。父親常對我們講,人都有一時的困難,幫人一點忙,日后會有好的回報。淺淺數(shù)語對于我們做兒女的長大成人都有著極其現(xiàn)實的意義。
由于父親退休以后,從單位只領到一點點的生活退休金,全家經(jīng)濟沒了來源。我?guī)孜淮蟾绺缫殉杉伊I(yè)分開單過,父母親還要帶著我們小弟兄倆生活,從紅旗制盒廠領紙盒回家糊,苦加班費。一個星期下來,也能苦四五元錢。加工的紙盒多為大眾牙刷廠、清江制藥廠包裝用,糊好的紙盒直接送到用戶廠里邊。那段時光至今回想起來,生活的艱辛與不易,使我倍感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
在生活方面,父親是省衣節(jié)食,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那時候去愛群筆店上班,沒有代步交通工具,全是步行去,中飯都是我送去。到了店里的時候,看到父親還在忙碌,午飯隨便扒拉幾下了事,稍事休息又去工作了。我走時,父親都會給我?guī)讉零錢,上街買冰棒吃,看小人書,玩到很晚才回家。由于我體質(zhì)弱,小時候經(jīng)常生病,小學四年級時候得了胸膜炎,住院一段時間,后來又留級,以致于我小學上了7年。父親忙于上班,還要去醫(yī)院照顧我。大熱天的跑來跑去多不容易。想到這些,生前沒有對他老人家盡一點孝,我心里不好受,愧對老父親。
在家庭教育子女方面,父親告誡我們要好好念書、學文化,不要做睜眼瞎子,所以我們兄妹7個,其中四個高中文化、兩個初中文化、一個高小文化。而我們的后代,文化層次大不一樣,我的侄兒、侄女、侄孫、侄孫女均大學以上文化水平,他們都參加工作了,在不同的工作崗位上發(fā)揮著各自的聰明才智。
父親一生性格開朗,他只讀過兩年私塾,卻寫的一手好毛筆字,經(jīng)常為鄰里寫上一兩副門對子,有求必應。那個時候我們家貼的門聯(lián)是“光榮門第春常在,勞動人家慶有余”,就是我父親親手寫的。那遒勁有力的大字——行書,至今我都銘記在心,F(xiàn)在我退休在家也報名參加市老年大學書法班,一來給自己文化知識充充電,二嘛陶冶情操,豐富自己的晚年生活,增加樂趣。
文化大革命初期,我家有許多的古畫、中堂、立軸、古書善本及一部分瓷器被查抄,條幾上面的一對帽筒,我清楚記得為清朝道光年制款,后不知去向。為此,父親精神一度振作不起,人看上去憔悴了許多,后來慢慢地調(diào)整過來了,人也精神了很多。
我們家是個小業(yè)主,解放初期以手工業(yè)裱糊為生,為人們提供精神文化生活。父親是個不追名逐利、不計較個人得失的人。合作社成立的當初,將家里的生產(chǎn)資料全部入社了,后來也沒有找回幾件。母親經(jīng)常數(shù)落他,老兩口沒少拌嘴。由于裱糊這門手藝工序多,均是手工操作,且整天站立,晚年的父親腿上又得了一種病,年瘡腿,不見好。每天用鹽水洗洗瘡面,簡單用些消炎藥,再用牛皮紙包裹起來。母親大人的雙腿靜脈曲張,靜脈腫脹得像幾條大蚯蚓附在小腿上。每每想到這些,我忍不住潸然淚下。
時間已過去了多年,父親是一個平凡的人,但他的精神將永遠激勵鼓舞著我們,發(fā)揮自己的正能量,做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
1958年,大躍進火紅的年代,那個時候,國家有政策,所有個體工商戶合作入股。公私合營成立合作社,我父親帶頭入了股,我們家的金絲楠木八團花燙金印板、裱板、馬蹄刀、直尺及其它一些生產(chǎn)資料均入股裱糊社。父親還被選為店里的負責人,店址為今天的西大街愛群筆店(郵電賓館東隔壁,院落里有一口吃水用的百年老井)。后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裱糊社生產(chǎn)時斷時續(xù),時間一長,有些作為“封資修”的東西毀掉不見了。那時人們追求的精神世界是又紅又專。父親年事已高,已是68歲的老人,退休回家養(yǎng)老,拿13元的養(yǎng)老金。沒有多久,裱糊社并入了紅旗制盒廠。再后來許多生產(chǎn)資料的東西也就找不著了。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災害,家里的生活很困難,大哥接手偷偷干起了這一行裱糊手藝。那時干地下包工是不允許的,作為資本主義的尾巴是要被割掉的。大哥一家勤懇勞作,鞏固發(fā)展新老客戶,生活上逐步好起來了,七十年代還建起新房,做出來的東西普遍受到大家的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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