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適先生的《三俠五義·序》說起
偶然讀到胡適為三俠五義寫的《序》，序言很長，為大家節(jié)選了如下部分：
《三俠五義》原名《忠烈俠義傳》，是從《龍圖公案》變出來的。我藏的一部《三俠五義》（即亞東此本的底本），光緒八年壬午（1882）活字排本，有三篇短序。問竹主人（著者自號）序說：是書本名《龍圖公案》，又曰《包公案》，說部中演了三十余回，從此書內又續(xù)成六十多回；雖是傳奇志異，難免怪力亂神。茲將此書翻舊出新，添長補短，刪去邪說之事，改出正大之文，極贊忠烈之臣，俠義之事……故取傳名曰“忠烈俠義”四字……
可惜我們現(xiàn)在還不能知道這部書的作者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依壬午活字本的三篇序看來，這書的原作者自號“問竹主人”。
但壬午本還有兩篇序，一篇是入迷道人做的，他說：辛未（1871年）春，由友人問竹主人處得是書而卒讀之……草錄一部而珍藏之。乙亥（1875年）司榷淮安，公余時重新校閱，另錄成編，訂為四函，年余始獲告成。去冬（1878年）有世好友人退思主人者……攜去……付刻于聚珍板……
退思主人序也說：戊寅（1878年）冬于友人入迷道人處得是書寫本，知為友人問竹主人互相參合刪定，匯而成卷。是此書曾經(jīng)入迷道人的校閱刪定……
入迷道人所寫的《序》：
余由弱冠棄儒而仕，公余之暇，即性好披覽群書，每間有傳奇志異之編，必博探而旁求之，卅年來搜羅購覓，案滿筐盈，亦鄙人之一癖耳。暇時惟把卷流連，無他好焉。辛未春，由友人問竹主人處得是書，而卒讀之，愛不釋手。雖系演義無深文，喜其筆墨淋漓；敘事尚免冗泛，且無污穢語言。至于報應昭彰，尤可感發(fā)善心。總為開卷有益之帙，是以草錄一部而珍藏之。乙亥（1875年）司榷淮安，公余時從新校閱，另錄成編，定為四函，年余始獲告成。
通過仔細閱讀入迷道人和問竹主人的序，似乎可以得到和胡適博士不完全相同的結論。一是入迷道人從問竹主人手上看到的，書名一定不是《三俠五義》，而是《忠烈俠義傳》，因為問竹主人自己說“故取傳名曰‘忠烈俠義’四字，集成一百二十回”。胡適博士收存的書卻題名《三俠五義》，后出3年，雖然內容相同，書名卻已不同了。二是《忠烈俠義傳》的著者（應該是改編者），應該是問竹主人和入迷道人，至少是兩人都有貢獻，都是改編者，而不是胡適博士說的“依壬午活字本的三篇序看來，這書的原作者自號‘問竹主人’”。問竹主人做了很多“翻舊出新，添長補短”的工作，他在《序》中說“雖是傳奇志異，難免怪力亂神。茲將此書翻舊出新，添長補短，刪去邪說之事，改出正大之文，極贊忠烈之臣，俠義之事……”但是，問竹主人改過的本子，入迷道人并不滿意，所以入迷道人在改編上也下了很大功夫。他用了“年余”才校閱完成，改動量定然不小。而且，在序里明確說出來，另兩位作序的友人未提出異議，可見入迷道人出力很多。退思主人沒有提出自己參與了“參合刪定”，他所做的就是把入迷道人改定的文稿“付刻于聚珍版”。退思主人拿走文稿是在戊寅（1878年）冬，付印是在己卯（1879年）�，F(xiàn)在市面上見到的很多版本把作者寫成石玉昆，顯然是將作者、改編者和講述人混為一談了。有的版本用的是石玉昆述，個人認為用詞比較確當。三是入迷道人起初沒有將文稿付印的打算，但是，最終流傳下來的應該是入迷道人改定的內容。
明清兩代，淮安因治河、漕運而興盛，文學創(chuàng)作也十分繁榮，《西游記》《水滸傳》《金瓶梅》等書，與淮安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中國第一部武俠小說《英烈俠義傳》，也是在淮安定稿。后來以《三俠五義》之名流傳全國，續(xù)作、仿作迭出�，F(xiàn)在市面上見到的《三俠五義》多署名石玉昆，而其真正作者，應該是淮安鈔關監(jiān)督文琳和他的朋友問竹主人。
《忠烈俠義傳》的著者（應該是改編者），應該是問竹主人和入迷道人，至少是兩人都有貢獻，都是改編者。
入迷道人文琳其人其事
這個花了很多了力氣改編問竹主人的《忠烈俠義傳》書稿的入迷道人是誰呢？他自己說在乙亥（1875年）司榷淮安，就是淮安關的“一把手”——淮安鈔關監(jiān)督。書印行是在入迷道人司榷淮安后三四年，不存在年久記憶有誤的情況，應當是準確的記載。在《淮關小志》里面還有一個記載，能夠說明作者就是文琳。篆香樓詩僧淵如宏度的《曇香精舍遺稿》中有《寄那云衢榷使》的兩首詩。這個云衢，名那崑，道光十五年（1835）任榷使。其子文琳，光緒元年（1875）任榷使。這兩個記載足以證明，入迷道人就是文琳。
在各種古典文學要籍的介紹中，對文琳的介紹都很簡單：文琳，字貢三，屬漢軍正黃旗人。光緒二十四年（1898）以刑部右侍郎卒，年約70歲。
但是，如果我們簡單了解一下淮安鈔關，就會發(fā)現(xiàn)文琳經(jīng)歷不一般��！
清王朝的財政收支實行“統(tǒng)收統(tǒng)支”，不分中央與地方，各省按照中央指示征收各項賦稅，然后由戶部統(tǒng)一籌劃，在戶部監(jiān)督下開支各項經(jīng)費。有“三關十八卡”之稱的淮安大關成了清王朝財政收入的極其重要的來源，康熙朝開始時全國關稅為100萬兩，而淮安關上繳的關稅占一半之多。為此，板閘有關稅“居天下強半”之美譽。當時有民謠唱：“運到山陽扭個彎，鳳凰寶地建三關；朝廷財政搖錢樹，國富民強運金山�！�
當然，清朝廷對這個熱點崗位也是嚴加監(jiān)管的。一是淮關監(jiān)督的任期有限制。淮關監(jiān)督一般任期一年，有的幾個月就換。二是監(jiān)督、懲戒極嚴。嘉慶十八年（1813）淮關監(jiān)督元慶因關稅短少，從四品降為了六品，次年再降為七品筆貼式�；窗碴P監(jiān)督那崑，就是文琳的父親，在道光十六年十二月十一日奏報皇帝，內容是淮安關在道光十六年結存飯食銀370兩2錢7分7厘。
從淮安鈔關在國家賦稅收入中的地位之重要，可以看出那崑、文琳父子在清朝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這個重要崗位可是官員眼中的“肥缺”，也不是哪個想得到就能得到的。其實，和曹寅家一樣，文琳還做過江寧織造和蘇州織造，從《紅樓夢》的描寫中，可以看出這兩個崗位之“肥”。據(jù)《清實錄》記載，文琳在光緒七年（1881）任江寧織造，光緒十四年（1888）二月督理滸墅關蘇州織造事務。文琳還在光緒二十年（1894）十一月至光緒二十二年任北京總管內務府大臣。在光緒二十一年還兼任刑部右侍郎，《清實錄》記載，光緒二十一年六月，在一起旗婦私賣童養(yǎng)媳的案件中因刑部“辦理糊涂，問供草率”，文琳等人被“降一級留任”。光緒二十二年，和其他年老大臣一起，文琳受到禮遇，被允許在紫禁城騎馬。兩年以后，文琳在刑部右侍郎任上去世。
《三俠五義》最終是文琳改定的
《忠烈俠義傳》最初由問竹主人根據(jù)《龍圖公案》改編，后經(jīng)入迷道人文琳刪補改定，于公元1879年印行。說《忠烈俠義傳》由石玉昆述，問竹主人、入迷道人著，應當沒有異議。胡適博士所存的1882年改名為《三俠五義》的本子，內容應該是文琳改定的，直到今天，我們所看到的《三俠五義》，內容最終是文琳改定的，應該沒有疑義。至于1882年的《三俠五義》是不是第一個采用此書名的，目前無法確定。文琳在《忠烈俠義傳》（后為《三俠五義》）流傳上的功績不可抹殺。
《三俠五義》是文琳在任淮安關監(jiān)督期間校閱編定的，完成時間應在1875年底至1876年初�！吨伊覀b義傳》定稿誕生在淮安，改編者文琳當時在淮安做官，時任淮安鈔關監(jiān)督。
石玉昆是《三俠五義》雛形的講述者，而不是作者；《龍圖公案》的文本記錄者是文良等（詳見胡適博士的《三俠五義·序》）；改編者是問竹主人和入迷道人，其中，入迷道人文琳是最終定稿者。這是一本民間流傳，由說書人加工傳唱，經(jīng)文人整理定稿的集體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武俠小說。在文本定型與后來大范圍傳播方面，入迷道人文琳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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