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街樓的建造是河下城防體系中的特殊地位所決定的。作為淮安府城西北角緊貼新城西門的外圍鎮(zhèn)落,在明嘉靖年間,為應對倭寇頻繁竄擾,筑聯(lián)城(又稱夾城)于新、老城之間時,河下被定位為“三城外衛(wèi)”。而受戰(zhàn)時財力的限制,既無法把河下包進新城或聯(lián)城,更無條件單獨造城,這塊人口稠密、商業(yè)繁華之地,自衛(wèi)問題尤其重要。
在如此嚴峻的形勢下,專擇要道口建起瞭望兼防守的“過街樓”,就成了軍民聯(lián)防的創(chuàng)舉。一時間,十來座過街樓在民房上空排布成陣,彼此呼應,外敵尚未進鎮(zhèn),就會被提前發(fā)現(xiàn),有利于從容做好出擊部署。各個樓下有柵欄門,在統(tǒng)一調(diào)度下,或關(guān)閉御敵,或敞開誘敵,防守上的機動靈活性,彌補了未建城堡的遺憾。
和平時期,過街樓可兼作夜間的更樓,樓上更夫擊梆報時之余,四周瞭望,搜尋火警跡象,及時敲鑼報警。晚間關(guān)閉樓下的柵欄,還有利于防盜捉賊。
河下的經(jīng)濟繁榮與人文薈萃,催生了大眾對文風振興的精神需求。他們把文武財神之外的文昌帝君、魁星老爺?shù)纫部醋鲎约旱拿\保護神,還將諸神的雕像供奉到過街樓上。
過街樓命名頗具特色,均憑樓中供奉神靈的尊號來命名。以竹巷為例,先后建有的四座過街樓,就分別稱做文昌閣、魁星樓、狀元樓、武帝樓。
文昌閣坐落在竹巷東端與釘鐵巷相交的三岔路口,四披屋面,四脊攢頂。閣上供奉文昌帝君的木雕坐像,面朝西,所懸匾額,除“文昌閣”外,還有“三城外衛(wèi)”,這顯然與臨近城墻根的南北通衢大道有關(guān)。
文昌閣向西約150米還有一座魁星樓,是唯一一座架在橋上的過街樓。南橋堍向北有粉章巷,所以也屬于選址在三岔路口。此樓與粉章巷北端十字路口的二帝閣、竹巷東端的文昌閣互成犄角之勢,軍事上的策應作用不可低估。樓上供奉著真人大小面南而立的魁星木雕像。這位主宰文運的神靈,似乎與斯文不甚沾邊,竟是赤身裸體,瞪目撇嘴。只見他左腳獨立于鰲頭之上,右腳勾起;高舉的右手,執(zhí)一支如椽巨筆。左手平伸,端著斗勺,正待飛起的右腳來踢中它,神情滑稽而專注。文昌星與魁星的崇拜,折射出河下人敢于奪魁的強烈愿望。
魁星樓向西約八十米的狀元樓坐落在嘉靖辛丑科狀元沈坤居所門前的梅家巷口。這位文狀元,自翰林院升為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人稱“南祭酒”。在母喪回家守孝期間,曾組織民團助官府抗倭,戰(zhàn)果輝煌,受江蘇巡撫推薦遷為北京國子監(jiān)的“北祭酒”。不料橫遭誣告,蒙冤死于獄中。百姓為懷念他,自發(fā)增建這座過街樓,供奉著沈坤牌位。門樓楹聯(lián)言簡意賅,耐人尋味:
倚馬成文, 上馬殺賊
國子師表, 天子門生
上聯(lián)既贊他的文思敏捷,又贊他的抗倭壯舉。下聯(lián)不僅贊其德與才足以成為太學生的師表,還贊其在殿試時被皇帝欽定為頭名狀元,十足的“天子門生”。盡管上聯(lián)用了兩個“馬”字、下聯(lián)用了兩個“子”字,卻沒有絲毫的累贅之感,貼切且對照鮮明,音調(diào)鏗鏘。還令人叫絕的是上下聯(lián)又可各自成聯(lián)。對此“復字聯(lián)”中的絕構(gòu),路人常常駐足觀賞,贊嘆不已。
竹巷的西端與湖嘴大街交接處的武帝樓,至今還遺有稍鑲?cè)朊裾綁Φ幕◢弾r方柱,飽經(jīng)風霜侵蝕,是當年托起武帝樓四根石柱中的東南一根。從這里向南,經(jīng)過湖嘴大街直通里運河大堤;向北,就可以進入乾魚巷、羅家橋巷、花巷的商業(yè)繁華地。武帝樓成了從三聯(lián)城或里運河碼頭進入河下繁華商業(yè)圈的地標性建筑。樓上供奉的武帝關(guān)圣即三國時代的關(guān)羽,以忠義而彪炳千秋,受到廣大百姓的喜愛。在榮膺財神大位以后,又受到成功商人,尤其是文化素養(yǎng)高的儒商們所推崇,引為忠義生財?shù)木窦耐小?
在眾多的過街樓中,數(shù)二帝閣形成最早,是河下南宋時期作為抗金前沿陣地的重要見證。
八百多年前,宋、金長期對峙,以淮河為界。鎮(zhèn)守楚州的抗金名將韓世忠為嚴密監(jiān)視金兵動靜,針對淮河南岸明顯低于北岸的不利地形,在大堤上搭建了許多瞭望閣,其中以相家灣渡口的瞭望閣最高?菇鹋⑿哿杭t玉經(jīng)常陪同丈夫韓世忠登此閣,遙拜被金兵擄去的徽、欽二帝,用以堅定眾士卒同仇敵愾、收復失地的決心。于是該閣被稱為“二帝閣”。
韓世忠夫婦鎮(zhèn)守楚州十年來,通過“撫集流亡,通商惠工,創(chuàng)新營壘,民心安固,軍氣日益振。于是曩時煨燼瓦礫之場,化為雄都會府,隱然為國長城矣”。
明初,沒有忘記韓世忠與梁紅玉恩德的河下百姓,在當年原址重建了一座飛檐翹角的樓亭,仍稱二帝閣,以寄托對他們的崇敬與思念。
明代中葉,作為淮北海鹽集散中心的河下,成了開發(fā)的熱土,連淮河大堤上也營建起店鋪,很快形成街道,俗稱相家灣市,后來改稱估衣街。這座有意識重建的二帝閣,此時就演變成了過街樓,甚至估衣街上的南北兩支巷——粉章巷與倉橋街,也分別以二帝閣為起點,使二帝閣成為河下十字路口極為醒目的第一個地標性建筑。
嘉靖年間,倭寇屢犯河下,官民在各要道口建起瞭望敵情的過街樓。崇文尚武的河下人把“文昌”、“關(guān)圣”二帝君奉若保護神,為避免與徽、欽二帝混淆,對后建的過街樓,竟不厭其煩地用上全稱“文武帝樓”,維護了“二帝閣”的唯一性。
清咸豐十年(1860),安徽捻軍攻不下堅固異常的淮安府三聯(lián)城,轉(zhuǎn)而火燒城邊的河下鎮(zhèn)。目睹劫后慘狀的程鐘在《淮雨叢談》里統(tǒng)計:“各街頭多有文武帝樓,共焚去七座!背嚏娫凇对G庵雜著》記得更詳:“花巷、茶巷北頭,文武帝樓二座,皆被燒。東路自二帝閣抵釘鐵巷頭,店屋盡燒,二帝閣一座被燒!
書中“文武帝樓”與“二帝閣”分開統(tǒng)計,且“樓”眾多,“閣”唯一。從稱呼上看,河下人始終沒有把“文武帝”簡稱為“二帝”,他們對“二帝閣”情有獨鐘。
五年后的同治四年(1865)春,在地方財力很不寬裕的情況下,縣令發(fā)起重建二帝閣,而將文武帝樓的重建擱置一邊。
一百年后的“文革”時期,二帝閣被看成懷念封建帝王的典型,予以拆毀。塵封的木菩薩,被幾個小孩當作玩具擺弄,直到此時,人們才看清一大兩小的三只木偶中,大的魁星高約1米出點頭,一對小的“二帝”還不足半米。木偶尺寸的反差,透露了前人對徽欽二帝的評價,遠在魁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