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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社”的興衰和歷史教訓

2015/9/16 8:59:53    作者:郭壽齡    閱讀:11934    評論:0

  柳亞子在《周烈士實丹傳》中寫道:

 

   己酉冬十月,余與同邑陳去病、金山高旭創(chuàng)南社于吳中,四方賢杰,聞聲相思,烈士偕女弟芷生、邑人周偉、夏煥云等惠然肯來,稱社中眉目,復創(chuàng)淮南社,為桴鼓之應。


  淮南社是辛亥革命前后,以淮安(地處淮河之南,舊稱山陽)進步青年為主的革命文學團體。它是在南社的影響下成立的,其宗旨與南社一致;茨仙鐝尼j釀,到社名的確定,到成立后開展的活動,均受到南社主要領導人柳亞子、高旭、蔡哲夫、姚石子等人的關注,從此意義上講,它是南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而,從其活動情況、成員組成諸方面考察,它是相對獨立的,并不是南社的下屬組織,也不是“分支”;茨仙绲某蓡T,有相當一部分人參加了南社,如周實、周人菊等,也有一些人則不是南社成員,如阮式、曹堂等;茨仙缫蛑饕I導人周實(1885—1911)、阮式(1889—1911)犧牲較早,活動情況又沒有留下什么文字資料,其影響就地方而言頗為巨大,就全國而言畢竟較小。筆者現(xiàn)就所知的一些關于淮南社的情況及其深刻教訓闡述如下。
  周實,字實丹,號無盡,淮安車橋人,著有《無盡庵遺集》;阮式,字翰軒,號夢桃,淮安淮城人,著有《阮烈士遺集》。1906年,南京寧屬師范在淮城招生,周、阮一同報考并被錄取,共赴金陵求學。兩人“一見傾心,相得益彰”,從此“白門儕輩,周阮齊稱”。入校不久即因“校中管理員蠻橫”而憤然退學。后周實繼入兩江高等師范學堂,阮式“因親老家貧,受皖南宣城模范小學之聘”前往任教,又輾轉回淮任山陽高等小學教席。
  周實求學兩江,得識眾多熱血青年,與東吳名流建立了詩詞唱和、書信往來關系。強烈的反清思想,慷慨激越的詩篇,使學生時代的周實即飲譽大江南北,在他的周圍聚集一批志同道合的青年。他還組織“淮安旅寧懇親會”,并“輯其規(guī)則暨同人姓氏為懇親錄”,表現(xiàn)了很強的組織活動能力。這些懇親會的同人后來即成為淮南社的班底。1909年底,南社在蘇州第一次雅集時,高旭、高燮曾來信邀請周實前往參加。周實因利用學校放假“舉家南遷”,不得分身,遂寄去《秋蟲》、《偶成》、《重九》等詩。高旭也因遭清廷緝捕,未能參加南社的這次雅集,“賦詩一章分寄索和”,周實應命作了和詩。受南社成立的啟發(fā),這次回淮與阮式等議及結社意向,“一拍即合”,這是淮南社醞釀之初。
  1910年春節(jié),周實在南京度過,他利用學校放“年假”,積極開展活動,聯(lián)絡同志,緊張地進行了籌備工作,并開始征集友人詩稿,當時在寧求學的江北同學,淮安的周偉、夏煥云、張冰、楊楚材,淮陰的吳引湘,高郵曹鳳簫、張允生等積極響應。與此同時,阮式在淮,邀集往日同窗和山陽高等小學的同仁曹堂(書城)、郭沅、胡夢曾以及其弟阮式一(亦南社成員)等人參加,F(xiàn)錄周實給周仲穆(名祥駿,睢寧人,南社成員,1914年被袁世凱殺害)書札二則,可見淮南社成立前后的一些情況。
  其一:


  久不晤教,結念為勞。辰維眠食吉祥,文史優(yōu)裕,為頌無量。實近與友人創(chuàng)一淮南社,其原起,觀《社啟》自悉,無俟贅述也。先生亦意贊助否?且貴郡人才孔多,實恨相知者寡,務乞先生代多羅致,庶幾吾道不孤耳。


  其二:


  日前蒙示,論文高見,甚佩甚佩。滿擬抽暇一造貴寓,暢領教言,而以微恙纏身不果,悵何如也。茲因淮南社集亟欲付印,已函知編輯者照先生所云,為標準似當稍優(yōu)矣。至名稱,弟意可無須改易。南社因發(fā)起于東南,故名南社,淮南社因發(fā)起于淮南,故名淮南社,亦無不可也。第初本名“江淮嚶鳴社”,后天梅、哲夫囑改今名,比來入社者,有皖人,有贛人,有粵人,淮南范圍固不足以盡之,即“江淮”亦未為當也,妄議以為何如?先生如愿出為領袖,即希速將大著、詩文、詞賦等錄副交下,以便入集。交游中,如有同志,亦希望介紹為荷。 
 
                                                             (引自周祥駿:《更生齋集•附錄》)

  以上說明,南社對淮南社的影響是巨大的:1、社名的確定是聽從了高旭、姚石子的意見,“淮南社因發(fā)起于淮南,故名淮南社”。2、鑒于“淮南”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其“沈毅果敢之民風”,淮南社的成立更為南社領導人所重視。姚石子說得十分直白:“夫淮南介乎二畿之間,為東北之要沖,長江大河所犄角,其民族強悍,自古以武功著稱于史冊。當天下多事之秋,英雄崛起,亦必資以為根據(jù)地!保ā赌仙鐓部獭返谖寮┮簿褪钦f,一旦“革命事起”,大江南北,可以呼應。3、南社每次雅集后,編輯一集《南社叢刻》,淮南社如法炮制編輯《淮南社集》,其選輯標準“似當南社稍優(yōu)矣”。
  1910年6月,旅寧的江北同學在南京愚園集會,宣布淮南社成立,周實在會上宣讀了《淮南社啟》,與會者公推周實、阮式主持社務,“共執(zhí)牛耳”(阮式一:《先兄夢桃先生行述》)。分散在各地的社友由周實負責聯(lián)絡,在江北的社友由阮式負責召集。會上決定近期出刊《淮南社集》第一輯,以后不定期出版,以此來聯(lián)絡社友,宣傳民主革命思想,并決定通過社友的各種關系在新軍中開展工作,鼓動新軍中的有識之士起來反清。
  淮南社成立之時,高郵曹鳳笙(曹鳳簫之兄)適在南京。周實邀其入社,并委以“書記”之任,曹以“不能久羈省垣”為由“辭未奉命”,但表示愿意介紹高郵一帶人士入社。此后高郵曹鳳儀、曹祖彬加入了淮南社,“淮上知名人士奉為依歸”,成員迅速增多,相繼參加的還有淮安周頌南(一風)、邵天雷(無妄)、王鼎(桂秋)、劉去非、魏琳(景崔)、丁曾藩(襄侯)、潘名泰、嚴慶成,寶應嚴福葆,阜寧左漢鏦,以及合肥汪嘯叔,鳳陽高亞賓等。
淮南社成立后,社友們在周實、阮式的帶領下,至少做了兩件大事:一是編輯了《淮南社集》(第一輯);一是響應武昌起義,光復淮安。至于淮南社社友如何“鼓動新軍”參加辛亥革命,因資料缺乏,已無從述及了。
  《淮南社集》(第一輯)的編輯工作,可以說是和淮南社的籌建同步進行的,到淮南社成立時已基本就緒。由周實、阮式共同負責,聯(lián)絡征稿,周偉(人菊)做了大量具體編輯、胥抄工作。據(jù)周人菊侄(周頌南之子,現(xiàn)住貴陽)周輯老先生記憶,周實、阮式被害后,《淮南社集》清稿連同“烈士的詩文稿、書法墨跡、照片、兩江畢業(yè)證書、給先伯書信以及李瑞清先生(字梅庵,近代著名教育家、書法家,兩江高等師范學堂監(jiān)督)書贈烈士和先伯的條幅”(《周實、阮式紀念集》)均由周人菊保存,日寇占領車橋時,遺物轉移到鄉(xiāng)間一農戶家。1983年后,周輯先生曾三次專程來淮尋找,因當事人故去多年而未果。
  《淮南社集》曾向南社的主要成員廣泛征集題辭、題詩,《南社叢刻》第四集刊有蔡哲夫《題淮南集寄周實丹》:


淮南文獻近如何?亂世詩人賦彼都。詎為科名刊國表,爭扶大雅易時趨。
感深陵谷多懷舊,道在云霄莫嘆孤。手挽狂瀾上壇坫,聯(lián)吟應共薄娵隅。

 
  《淮南社集》存有手抄本,筆者曾保存一份,惜在“文革”中被抄沒,關于事情的緣由,不妨贅述幾句。
  筆者祖父郭沅(1883—1957),字覺懋,號湘帆,曾與阮式是江北高等學校同學,后阮式入寧屬師范學校,郭沅復在江北師范就讀,畢業(yè)后同與阮式受聘山陽高等小學教席,又繼任山陽啟新高、初等小學監(jiān)督多年(《續(xù)纂山陽縣志》有載)。中年以后,郭沅另求生計他途,脫離教育界,晚年他將其恭抄的《淮南社集》和自著《覺懋詩文合編》交給筆者。“文革”后,退還查抄書籍,筆者曾多方查找,終不知下落,不能不引以為憾。
  據(jù)記憶所及,《淮南社集》有上述諸社友的詩文,前有姚石子《淮南社集•序》、周實《淮南社啟》。姚《序》中寫到:“我友周子實丹,淮南人也,以文學提倡二淮,結為淮南社,書來囑余一言,余維自大江以南首倡南社,為海內之先聲,而后如越、如遼、如粵,聞風響應,今又繼起矣。是天之未喪乎斯文,而不忍神州之長此蒙蒙也!翊松缰Y,因文學而導其保種愛類之心,以端其本。人人涵濡乎風教,不忘其典型,二淮沈毅果敢之民風,猶有存者,則今日悲歌慷慨之作,安知不即異時狂瀾扶大廈之士呼?余故忘其不文,貢其鄙陋,為淮南社勖焉。辛亥七月!保ㄒ浴赌仙鐓部獭罚┲軐嵲凇秵ⅰ分袑懥嘶茨仙鐒(chuàng)立宗旨,也寫了自己銳意投身民主革命的心跡,其語言慷慨激昂,聲情并茂,F(xiàn)在我們雖看不到原文,但曹鳳簫稱贊這篇文字“如三閭大夫之《離騷》,如武鄉(xiāng)侯之《出師表》,如庾蘭成之《哀江南賦》,如謝皋羽之《西臺慟哭記》,如李、杜、白、陸之詩,殆無異先生自許乎!保ā稛o盡庵遺集•序》)可惜《無盡庵遺集》中沒有收入這篇佳作。據(jù)說在周人菊編輯《無盡庵遺集》之初,乃有意將《淮南社集》刊出,可能因為周人菊是在“逃避追殺”的情況下離開淮安的,《淮南社集》清稿根本來不及帶出,待《無》集輯成后,人菊“應社友葉楚傖之邀,南走汕頭” 而擱置,后又因種種原因終未付梓面世。
  周實、阮式在少年時代即有“革命之念”。周宣稱“竊不愿以詩人二字了此一生”(《無盡庵詩話》),“山中昨夜瀟瀟雨,夢斬樓蘭氣尚雄!”(《歲除前一日書懷》)阮十五歲與其弟阮式一“題書齋門楣作‘殺滿’二字”,是守舊族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叛逆”。辛亥武昌起義消息傳來,周實欣喜若狂,賦《消息》詩:“英雄已分沙場死,莫遣娥眉系我思!比钍絼t“浮白擊節(jié),效石勒語:‘賴有此耳!’”決心共同奔赴革命疆場。辛亥江蘇光復,南京頗費周章。時陷“危城”的周實原準備“會同城中各校學生七百馀人謀光復”,約定11月7日(農歷九月十七日)舉事,以配合駐扎在秣陵關的新軍第九鎮(zhèn)起義,內應外合。此前五日,周接柳亞子、朱少屏書,召其赴滬。周實當即送家小至鎮(zhèn)江回淮,只身去上海受命。柳分析了當時江蘇的革命形勢,周聽從柳的意見決定返淮圖謀山陽光復,以期大江南北相互策應。周“于申浦一宿即別去”,途經鎮(zhèn)江時,急馳書召尚在南京的周人菊、張冰等淮南社成員返里;茨仙珉m然是一個松散的文學詩社,由于社友們都具有共同的反清思想,一經事起,他們就很快地集合在一起。周實等抵淮后,才能與阮式在幾天內組織起以社友為骨干的八、九十人的“學生隊”,旋改為“巡邏部”。周、阮分任正、副部長,并取得槍支,在府、縣政權癱瘓,人心惶惶的情況下,保衛(wèi)鄉(xiāng)里,于11月14日召開大會,宣布光復,使“清河亂兵雖近在咫尺,而淮城獨能完膚”,使家鄉(xiāng)百姓免遭涂炭。
  周、阮畢竟太年青,淮安光復后僅三天,清山陽縣令后為“民政長”的姚榮澤勾結地方劣紳將二人幾乎同時殺于城內魁星閣下!爸芫畴y時,虜令令人劈頭一刀,周君從容曰:‘文明世界,請以槍斃。’乃以七丸斃命。”阮式“就義時,大呼虜吏而罵之,繼而曰:‘兄弟們,要殺就殺,快刀立斷,勿延!’于是一刀貫胸,腹裂腸流。”(《先兄夢桃先生行述》)一個小小七品芝麻官竟制造了一起繼徐錫麟、秋瑾以后,震驚全國的慘案。
  周、阮被害,周人菊、張冰等僥幸逃脫,淮南社的社友們被突然反撲的惡勢力搞“懵”了,不知所措。當事人丁觀瀾的回憶文章道出了社友們的普遍情況:“從周、阮被殺之日起,我們的父母不準我們出外了。舊勢力也叫各紳士的子弟不要出外‘胡鬧’,巡邏部就散掉了!保ā痘貞浿苋疃沂俊窊P州師院編《辛亥革命江蘇地區(qū)史料》1961•12)從此淮南社群龍無首,組織立即癱瘓。汪嘯叔有詩云:“傷心怕說淮南社,寥落風騷孰主持?”(以下所引詩、聯(lián)見《無盡庵遺集•挽詩•挽聯(lián)》)曹祖彬、曹鳳儀在為周、阮的挽聯(lián)上分別寫道:


  君子亦有賢,那堪花愛周蓮,云散淮南傾我社;賢人多不偶,太息林摧阮竹,風流江左喪斯文。以謳歌鼓動民軍,哪知華國功成,君不留身起薊北;因唱和結為詩社,太息柳營人萎,我空揮淚吊淮南。


  淮南社“云散”了,“人萎”了,雖有“傷心”、“揮淚”、“太息”,卻沒有人站出來主持這“寥落風騷”,淮南社社務無人過問,好端端一個文學團體解體了,以至編  輯就緒的《淮南社集》第一輯沒有刊印問世,連一個社友的名冊也未留下來。
  淮南社成員投身辛亥革命的業(yè)績可歌可泣。周、阮面對死亡,從容不迫,表現(xiàn)出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南社(淮南社)社友中眾多堅定革命志士,不僅用筆墨與口舌鼓吹革命,而且前仆后繼為中國革命獻出頭顱和熱血,周、阮是他們中的先驅者。柳亞子稱贊“是為我南社光矣!”周、阮以自己在青年中的聲望,直接組成“學生軍”,投身于如火如荼的革命斗爭第一線,并光復一座府(縣)城,這在辛亥革命史上、南社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值得大書特書。
然而,其教訓是慘痛的!
  其一,周實輩青年知識分子看到了清政府的腐敗,不革命不足以拯救“天饕人虐、內患外憂紛起迭乘日甚一日的”“我神禹之疆域”,改變“一壞而不可收拾”的局面(周實:《扎記序》);看到了廣大農民的苦難,并寄予極大的同情,對封建官府、地主豪紳殘酷壓迫盤剝百姓極為憤慨,“寂寞蓬門四壁立,凄涼蘆絮褐衣單;那知華屋雕梁客,坐擁紅爐競說寒!保ㄖ軐崳骸抖媒绷髅裼懈小罚┑麄兛床坏教N藏在廣大人民群眾之中特別是農民中的巨大力量和迫切革命要求。他們認不清這場革命的性質,應該依靠什么人。他們認為,只要有先知先覺的革命家以救國救民為職志,拋頭灑血,登壇一呼,就可以推翻清朝,建立民國,蕓蕓眾生就會簞食壺漿去迎接光復,跳出水深火熱之中,而登衽席之上。這當然是十分幼稚的。
  有材料記載,就在周、阮領導“巡邏部”光復淮安的前一個月,距淮城東僅三里的小徐莊爆發(fā)了以徐建春為首的農民起義,在城內發(fā)生了“徐瞎子搶米”事件,雖然起義被鎮(zhèn)壓,徐建春被殺,人頭被懸于東門城頭,市民搶米事件也被平息,但革命力量猶在。城東的農民曾派代表潛入城內,與周、阮聯(lián)系,而周、阮未能引起重視,更談不上把這些農民組織起來參加光復斗爭。在反革命封建勢力反撲時,周、阮至少可以利用這些革命力量,進行反擊,保全自己,保存革命的火種,以圖日后的發(fā)展。
  其二,周實輩青年知識分子對“革命的根本問題是政權問題”認識不足,反映了資產階級革命黨人在政權問題上的幼稚和軟弱。
  淮安光復后,山陽民政長一職,輕而易舉地被舊縣令姚榮澤竊得。光復后第三天(即11月16日,農歷九月二十六日),地方“顧紳震福又面周,擬舉為民政副長,以備將來代姚”(見《阮烈士遺集》附錄:《姚榮澤罪案詳記》),而周實卻“力辭”。這顯然是姚與劣紳們耍的花招。周實輩對于封建勢力反撲不是一點沒有察覺,而是有所準備。就在這一天,周即派革命中堅分子周人菊、張冰去“清江請印”,二人尚未回到淮安,姚即“先下手為強了”。周人菊在四年后回憶當時情景,曾痛苦地寫下“未能先斃虎,一著遂全輸”(《南社叢刻》十九集《哭亡友實丹用郭靈芬哭徐江庵詩韻》)。白色恐怖馬上籠罩了淮安城,追隨周、阮的淮南社中的中間分子很快倒向封建勢力一邊。推而廣之,辛亥革命中廣泛成立的州縣“軍政分府”,乃至省級“軍政府”均落在清政府舊官僚或君主立憲派人士手中。這些“分府”、“政府”不但沒有成為名副其實的革命政權,反而成了鎮(zhèn)壓革命黨人的工具,以至動搖了共和民國的中央政權,也成為袁世凱后來輕易擷取辛亥革命勝利果實的政治基礎。周、阮被殺,同樣回家鄉(xiāng)常熟謀光復的南社社友龐樹柏,在地方政權建立后,被舊勢力攆到上海,均是深刻生動的例子。
  其三,周實輩青年知識分子在淮安光復斗爭中,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在如何對待地方士紳的問題上表現(xiàn)尤為突出!傲沂恳匀蕫鄞耍什环廊酥Α保ㄖ苋司照Z)。由于這個問題沒有處理好,直接導致“壯志未酬身先死”。
  所謂士紳,即地方上的頭面人物。這些人,有的是退休官僚(如丁寶銓,曾任山西巡撫,后“周、阮慘案”在上海審理,起了極壞作用)、有的是大地主(如秦少文,當時是地方首富)、有的是封建文人(如顧震福,舉人,候選直隸州知州)、有的是富商(如何缽山,源豐錢莊老板),有的是上述四者兼而有之的地方實力派(如阮缽香,阮式的族兄);茨仙绲某蓡T大部分是旅寧、旅滬讀書的學生。這些學生有的就是士紳的子弟、晚輩、親戚,有的則與士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笆考潯贝碇刂骱蜕鐣蠈尤耸康睦,支持革命的少,反對革命的多,有的是陰險毒辣的兩面派。在州縣光復后,士紳或成為“軍政分府”的頭頭,或成為左右地方形勢的關鍵人物。
  革命者對士紳除個別擁護革命的可以團結、利用外,均應在打倒之列;茨仙缟缬芽床磺宓胤绞考澋恼婷婺浚c他們采取了“和平共處”、“合作共事”的態(tài)度,鑄成大錯。這是辛亥革命的“大氣候”使然,也是辛亥革命導致“大權旁落”,最后使中國陷入軍閥混戰(zhàn)局面的重要原因之一。清河光復后,江北都督蔣雁行傳檄山陽縣反正,并邀山陽官紳赴督署議事,縣令姚榮澤抗令未赴,山陽士紳當即舉定周實、顧震福、于述祖、丁乃嘉、潘際炎五人赴會。這五人中,除周實以外,其余均是反對派或反革命兩面派,迫于當時情勢,他們不得不“同意”光復。就在周、阮被害的前一天下午,姚榮澤召集典史周域邠、參將楊建廷密謀殺害周、阮計劃,“然未得地方士紳同意,亦未敢倉猝行事”。 第二天上午,姚榮澤又召集周域邠、楊建廷與地方士紳顧震福、于述祖、丁乃嘉、阮缽香、何子久、何缽山等“秘密會于海會庵”。會上就是否殺周、阮意見不一。就是顧震福這個表面積極擁護光復的兩面派說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阮缽香又在會上積極鼓動,助紂為虐,促使姚下了殺周、阮的決心。與會者制定了具體實施方案和明確分工。午飯后,舊官僚與地方士紳分頭行動,轉瞬間,周、阮倒在血泊中。革命志士與老奸巨滑的士紳的較量中,以敗北告終,自食了苦果。
  歷史的經驗應該銘記;茨仙鐝某闪⒌浇怏w僅一年多時間,它猶如一顆耀眼流星劃過黑沉沉的淮南大地夜空,給人們留下了光亮與向往,也給人們留下了悵惘與思考。它的實踐說明了淮南社的成員雖有共同的反清思想,然而思想基礎是不牢固的,一旦革命遭受挫折,就各顧其首尾,表現(xiàn)出革命的不徹底性,同時也說明了革命青年要成就一項大事業(yè),單憑一時的熱情和沖動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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